“我还知道，你喜欢张五侠。”

归夜雨缓缓吐言，殷素素闻言，脸色骤变。

“看你的反应，我又猜对了。”

静玄坐在一旁，闻听归夜雨与殷素素对话，忍不住一笑。

“你怎么知道？”

殷素素倒是磊落，心底少女情思被归夜雨说破，她反而平静下来，挑眉问道。

“你之所以用迷烟，便是把我视为情敌，想要划破我的脸，让我再不能吸引你的张郎。”

用食指抵着殷素素的玉白脸颊，归夜雨轻声说道。

殷素素全身无法动弹，只感觉那微长的指甲在自己细嫩的脸上划来划去，一大颗汗水，也自额头滑落。

静玄闻言，冷哼一声！

归夜雨闻声，松开指甲，摇了摇头，道：

“殷姑娘，你喜欢谁我管不着，可因为你喜欢张五侠，便要去伤害其他女子.......”

说到这里，归夜雨语气变得危险起来，殷素素只见她右腕一弯，数支袖箭“扑”、“扑”连发，钉在殷素素耳畔的椅背上。

一阵微凉触感，自殷素素手背传来，她浑身寒毛直竖，直道自己怕是耳朵被削掉了！

但她到底性情坚韧，到了如此地步依旧死咬嘴唇，绝不求饶，微微转了转眼珠，她朝手背处看去。

殷素素长出口气，原来，只是割断了几缕长发……

“怎么回事？”

大门口处，众人听得袖箭撞击的声响，皆赶了过来。

“她是谁？”

静虚最先走入室内，甫一见到大师姐座位旁的青衫女子，她不由疑惑问出声。

“殷素素，天鹰教教主之女。”

静玄淡淡解释，同时看了看相继入内的武当七子，目光在张翠山的青衫上凝聚一刹，她陡然懂了，归夜雨究竟是如何看出殷素素心悦张翠山了。

她刚刚怎么没发现，这两人穿的衣服，实在是太像同一套了。

幸而归夜雨身为归云庄七小姐，下榻归园田居时，管事安排的居所空间足够阔绰，此时十二人加一熊猫齐聚室内，也丝毫不挤。

众人进入室内，皆看到了椅子上并不能动弹的殷素素，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的青衫处微停，皆下意识朝张五侠看去。

张松溪最是多智，此刻却露出罕见的费解之色。

反而是性格温柔的殷梨亭，此时却是了然一笑，目光看了看椅子上的殷素素，又望向面颊微红的五哥。

“殷姑娘？”

俞岱岩闻听静玄介绍其身份，当即挺身而出，看了看殷素素手背的断发，抬手将抵住她耳畔的袖箭逐一拔下。

“俞三侠，又见面了。”

殷素素性格机敏，心知此时在场众人，最有可能搭救自己的，便是自己曾施恩搭救的俞岱岩，因此粗起嗓子，用昔日龙门镖局委托时一模一样的声调问起好来。

果然是她！

“多谢殷姑娘搭救之恩！”

俞岱岩耳力极强，一听殷素素声音，便立刻确定此女便是昔日龙门镖局的“殷大爷”。

他心胸宽广，恩怨分明，此刻知晓殷素素曾搭救过自己，也不追究钱塘江上，此女极有可能伙同天鹰教暗算自己，反而径直抱拳作揖，深表感谢。

“多谢殷姑娘仗义出手，救我三师弟（师哥）。”

武当七子，向来荣辱一身，此刻见俞岱岩认了殷素素这个恩人，其余六人也皆抱拳致谢。

但心底，众人对殷素素的防备丝毫不减。

“归姑娘，你与殷姑娘之间，发生了何事？”

低头看了看袖箭上的“雨滴”标记，俞岱岩认出正是归夜雨惯用标志，于是伸手，将袖箭递还归夜雨，柔声问道。

“呵！这姑娘看上了你五弟，将我二师妹视为情敌，因此想划破我师妹的脸夺爱！”

归夜雨还未出声，静玄已愤愤不平，怒声冷笑喝道。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面色大变！

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等人皆皱紧眉头，显然对殷素素此人绝无好感。

俞岱岩面色一变，看了看面色又红又白的张翠山，目光又在归夜雨和殷素素之间来回打量。

至于殷梨亭，他却是眯起桃花眼，温柔一笑。

在他眼里，自家五哥便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会引来二女相争，并不奇怪。

只是，殷梨亭又想：归姑娘与五哥之间，似乎并无情意，殷姐姐这番，却是枉做恶人了。

“殷姑娘，你下手怎能如此狠毒？”

莫声谷性情最直，闻声大感不满，忍不住责问出声。

静虚静慧则二话不说，当即各自拔剑，显然是想教训教训殷素素，维护自家师姐。

张翠山眼见如此剑拔弩张情形，心底一急，再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竟忍不住拔出佩剑，挡在了殷素素身前，护住了这狠毒女子。

对上众人的灼灼目光，张翠山忍不住心头一惭，急忙借口道：

“殷姑娘到底救下我三哥，姓张的决不能坐视不理！”

殷素素闻言，望着身前张翠山如青竹般的身影，原本晶亮的双眸，骤然一暗。

“张五爷，你让开。”

殷素素咬了咬唇角，轻而坚定地道。

“明教与武林各派同气连枝，我当然不会真的伤害归女侠！我只是想要问她一句话……”

张翠山闻言，赶忙移开身子，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殷素素，只见殷姑娘目光灼灼，正盯紧着归夜雨，似乎说了句什么，可他却完全无法集中精力分辨。

良久，张翠山注意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他凝聚心神回想，脸颊骤然涨红。

只因适才，殷素素轻声问归夜雨的，却是一句：

——“归女侠，你对张五爷，可有男女之情？”

非亲非故的，殷素素如此一妙龄少女，问另一女娃是否对自己有好感。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已然是在自陈：张翠山，我心悦你。

想通此节，无怪乎所有人都紧盯住张翠山，也难怪他面色陡红。

另一面，被提问的归夜雨，却忍不住嗤笑出声，心想：这都什么修罗场？

“归某一心只修无情道，此生，皆不作男女情事之想。”

她看着目光灼热的殷素素，心里既为她初见张翠山便大胆表白的行为感到讶异，又为她转瞬便逼问假想情敌的急智感到赞叹。

——可惜，有那么多心思，全用在谈恋爱上，实在浪费。

“此生？”

“什么是无情道？”

厢房之内，众人闻言，皆是讶异。

“我不信神佛，不信道教，不谈情爱，便自创了一个无情道，皈依终身。”

归夜雨捋了捋自己脑后的浓密乌发，缓缓说道，心中却想，自己上辈子饱受脱发困扰，好不容易有了一头如云乌发，剃度是不可能剃度的。

谈恋爱？

呵呵，这处武侠世界早已打破了男女体力值差异，为何绝顶高手，却仍旧多是男子。

多少女侠，便是被情情爱爱耽误了一生？

她暗暗摇头，才不稀罕。

比起用爱征服一个男人，她更想用武艺，打服所有人。

回答完毕，归夜雨也不再理会众人反应，一肩扛起殷素素，她便朝归园田居包间走去。

她目前的居室虽宽敞，椅子数量却远远不够，因此细问殷素素一事，只能挪到包间内进行。

推开包间大门，归夜雨解开殷素素身上穴道，越过鱼贯入内的众人，抬手推开窗，看了看天际红透的夕阳，接着回过身，坐入静玄与静虚之间，沉默听众人盘问殷素素。

“你的意思是，江湖上人人皆道天鹰教举办‘扬刀立威大会’，想助明教一统江湖，绝非你们的本意？”

听到中途，归夜雨提声问道。

“绝非如此。”

殷素素看了看归夜雨，诚挚地说。

平心而论，殷素素也绝非矫情之人，她既已知晓归夜雨并非情敌，心底自然也再无任何敌意。

相反，因归夜雨适才在房内的一番惊人推理，令殷素素产生了折服之感。

归夜雨手指摩挲着归山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殷素素，终于沉声问：

“你们拿屠龙刀，到底想做什么？”

殷素素看了一眼张翠山，二人视线隔空一撞，似乎只是一刹，却又感觉十分久远。

殷素素又转过视线，声音更柔几分道：

“家父乃是明教四法王之一‘白眉鹰王’，因恶贼成昆陷害，上任阳教主与其夫人早早身死，‘金毛狮王’谢教主尊阳教主遗书继位，家父原本心悦诚服，但谢教主太过执着复仇一道，实在不能服众。近年来，明教四分五裂，争执不休，家父不愿见同门相残，自两年前起，便已愤而出教，自立门户创下‘天鹰教’。今次‘扬刀立威大会’，我们便是希望凭借屠龙宝刀之威势，为天鹰教在江南一带打响名号，绝不会像预言家所说，助谢教主一统江湖！”

众人闻言颔首，心底倒也认可殷素素的说辞。

明教近些年四分五裂情形，江湖中人有目共睹。

若是天鹰教教主并非白眉鹰王，而是其他明教弟子，强说其夺得屠龙刀后献给谢逊倒也还有可能，可明教四法王互不相服，世人皆知，白眉鹰王又怎么可能把屠龙刀献给谢逊呢？

那不是平白矮了他一等，向报仇成狂的谢逊服了软？

“所以，便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引所有觊觎屠龙刀的人齐聚‘扬刀立威大会’，引发江湖争端。”

张松溪说到此处，眼神一闪，望向了归夜雨。

“汝阳王府！”

“汝阳王府！”

一男一女两道人声同时响起。

张松溪听得归夜雨与自己心意相通，忍不住目光璀然，启唇一笑。

“若真是汝阳王府那女人施下的奸计，怕是想趁此机会，将整个中原武林的人都一网打尽！”

静玄闻言，面色铁青，当即怒喝道。

殷素素闻言却是疑惑：“哪个女人？”

张翠山听了，连忙轻声为其讲解了一番众人路途见闻。

殷素素闻言，微微蹙眉，心道：

四月初九那日，我眼见张郎等人上得武当山后，便因着“扬刀立威大会”之事赶回浙江，没想到，他们一路上竟遇到如此多事。

若真是朝廷鞑子盯上天鹰教“扬刀立威大会”，要拿自己家来立威........

殷素素想到此处，面色忍不住一急，当即便站起身来，想要赶回天鹰教内，向爹爹殷天正禀报。

“且慢！”

归夜雨眼见殷素素要走，适时提高声音阻止道：

“殷姑娘，你不想知道屠龙刀的秘密吗？”

殷素素闻声，原本站起的动作也就此定住。

她环顾包间内的众人，发现不仅武当七子，便连峨嵋派那位大师姐都蹙眉作愕然状。

显然，归夜雨此番动作，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殷素素于是就此坐下，凝声问：

“归姑娘，难道你知道？”

归夜雨目光闪烁，看了看面露疑惑之色的众人，沉声答：

“我知道。”

归夜雨闭了闭眼，沉心细听四周人声，确定绝无人偷听后，她看了看大师姐。

师姐妹目光交汇一刹，静玄已读懂归夜雨心声。

她是在用眼神告诉自己：放心大师姐，我自有分寸。

静玄释然一笑。

二师妹这么多年，除襄阳城一事外，几乎没出过任何纰漏，自己怎么会不信她呢？

若是天真的不随人愿，那也不是人力可能更改的。

想通此节，静玄侧头沉心，静静倾听归夜雨细讲江湖秘事。

“众所周知，倚天剑与屠龙刀，原本乃是神雕大侠杨过赠予郭靖黄蓉夫妇的神兵利器。”

摩挲着指尖的归山剑剑鞘，归夜雨一面想着说辞，一面看着殷素素说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句话流传江湖数十年，有无数人都猜想过它的真实意思，峨嵋派创派祖师郭女侠，正是郭靖黄蓉夫妇之女，这句话的真实意义，我想，当今天下，也只有峨嵋少数女徒知晓了。”

包间之内，宋远桥等武当七子闻言，皆面露认同之色。

确实，若世间还有人会知晓此言背后的真实寓意，那也只能是郭家后人了。

张松溪思虑更深一层，他看了看茶水倒影中的自己，心中暗叹：

枉我张四自诩智谋无双，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实在奇怪。

归夜雨不理房间内众人反应，她又看了一眼殷素素，继续道：

“其实，屠龙刀内，藏着一本兵书。”

话音一落，举座皆惊。

便是峨嵋派静虚、静慧也都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但武当七子和殷素素的惊讶，是为了屠龙刀内藏书。

静虚静慧则不同，她们此刻皆想着：

二师姐怎会将本门机密告诉外人知晓，日后回山，师尊可会惩罚二师姐？

看了看包间众人神色，归夜雨沉下心来，继续道：

“那本兵书，便是《武穆遗书》。”

“昔年郭靖黄蓉夫妇镇守襄阳，靠的正是岳武穆所作《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后来襄阳陷落，郭靖黄蓉夫妇便将刻有《武穆遗书》的铁片，藏入屠龙刀内，托付郭公破虏带走，希望日后能有江湖侠义之士，取出屠龙刀内的《武穆遗书》，驱除鞑虏，复我华夏山河。”

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天际一轮圆月悄出，几只雏鸟在枝头，呼唤着爹妈返巢。

众人听归夜雨诉说起昔年那段江湖往事，皆唏嘘不已：斯人已去，山河残破，武林新兴一代，早无当年郭大侠为国为民之胸怀，反而竟为了他留下的屠龙刀争执不休！

“实在！实在令人羞愧！”

宋远桥起身，朝着襄阳城的方向一拜，抬起身来时，归夜雨看清，其眼中竟含着点点泪花。

哪怕心知自己口中的话半真半假，此刻归夜雨也忍不住共情，同宋远桥一般，眼眶一热，

“那‘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是什么意思？”

殷素素反而是现场众人中，最为平静的那个，她看了看归夜雨，疑惑问道。

归夜雨回望着她，幽幽一叹：

“殷姑娘回天鹰教后，自可寻屠龙宝刀一观，看看其刀柄处，是否有一细小缺口。”

众人闻听此言，皆想：

如此细节，果然非得郭家后人才知晓。

“确实是有的。”

殷素素沉思一瞬，当即颔首承认。

“‘倚天一出，谁与争锋’，其实便暗藏了《武穆遗书》的获得方法，”归夜雨一顿，心道：这解释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唯有倚天剑之锋芒，可斩断屠龙宝刀，取出刀内刻有《武穆遗书》的铁片，”归夜雨继续道，“当年襄阳城破在即，郭祖师奉父母之命前往西川求援，及至郭靖黄蓉大侠双双战死，郭祖师方知，父母支开自己，其实是为了令祖师保护好倚天剑，只盼有朝一日，与郭公破虏所执屠龙刀会首，从缺口处互相施用内力相接，倚天之锋更胜屠龙宝刀，可确保刀断剑存。”

“若是日后，手握《武穆遗书》之人，乃是鱼肉百姓的奸邪之徒，我峨嵋弟子必将持倚天剑杀之。这也是峨嵋每一代掌门人的使命。”

“大善！”

宋远桥忍不住拍掌激赏，对郭黄二人的安排由衷赞叹。

归夜雨面上傲然，余光却不经意滑过张松溪与殷素素脸上，见这二人皆面露信服之色，她微微提起的心，也终于稍稍放下。

“可惜，当日襄阳城陷之时，郭公破虏却未能逃过一劫，屠龙宝刀也就此下落不明。”

归夜雨叹了口气，“郭祖师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屠龙刀的踪迹。她没有忘记过父母的遗志，峨嵋历代掌门，也都没有忘记。”

天彻底黑了，远处的戏台上，戏子正练着嗓，唱的却是张养浩的《折桂令》：

功名百尺竿头，自古及今，有几个干休：一个悬首城门；一个和衣东市；一个抱恨湘流。一个十大功亲戚不留；一个万言策贬窜忠州。一个无罪监收，一个自抹咽喉。仔细寻思，都不如一叶扁舟。

........

归夜雨微微而笑。

这是元曲灿烂的年代，也是英雄已死的时代。

我不是英雄。

但我也想试试，让金庸世界里的名利争端，结果不要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