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山崎匆匆抵达现场时，只剩下千星一人背着手倚在墙面，低头观望脚边即将干涸的水渍。

听见山崎的声音后，他适才抬起头微笑着问好：“啊，早上好，山崎先生。”

“虽然时机看上去有些不太凑巧，但今天有牛奶吗？”

“嗯？”山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千星理直气壮地重复道：“就是你上次说要给我带的，平时放你办公室，经常喝的那款。”

“你不会想要赖账吧？”

“那倒没有。”山崎奇异地望了他一眼，虽然知道千星总能记住粉丝们说过的一些话，但自己亲身体验那种被重视的感受，难免有点惊奇：“我以为你不会记得。”

“这又不是很难记住的事情。山崎先生是我的粉丝吧，那我自然会记住你跟我说的话。”

“可如果我不是呢？如果有人要求你去做奇怪的事情呢？”山崎不为所动地问道。

不是所有粉丝都能保持理智，连最亲密爱人之间的爱都掺杂着矛盾与冲突，更何况隔了一层仰望，粉丝与偶像之间远比空中楼阁虚浮的爱意。

“好吧。山崎先生你真的很喜欢作出假设。”千星稍显稚气地嘟囔，但从他毫不动摇直视前方的侧脸，山崎只能窥见胜券在握的自信，“无论你是不是我的粉丝，无论是否有人要求我去做奇怪的事情，前提都是，主动权在于我而非别人。”

“即是说，我才是判断这人是否真正爱着我并值得我为他付出爱的主体。”

“虽然听起来比较自大，但我好像确实更容易比别人感受到爱意。对我而言，爱是显性，任何沉默的、隐形的爱必然存在被观测的出口，才有被证明其名为爱的可能。这一点，可以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进行讨论，那时候的山崎先生对我完全没有半点爱意，甚至充满了嫉妒。”

“所以作为接收这样信息的主体，我也不会对山崎先生产生爱，充其量是反感和些许好奇，至于好奇，则是源于山崎先生所代表的背景。”

“你是指玲明。”

由于是上课期间，走廊很是空旷。一路经过，千星能隐约听见从门缝飘出的歌声，或高昂充沛，或有气无力，参差不齐地落进他们的耳朵里。

“对，山崎先生你那时不是老把非优等生和优等生挂在嘴边吗？会产生好奇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吧。”千星结合刚才听到的歌声，中肯地做出评价：“虽然发言很刺耳，好像单纯为了彰显自己的高傲，但如今看来，描述的也并非不是事实。”

“可惜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不然我们还能接着上次的话题聊一聊。唔，那就让我们说回刚才。”

“我从山崎先生那里明确接收到爱意的时刻，是在山崎先生你第三次参加我的专辑签售会。”

“前两次你拿着我的专辑，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候，并不看向我，也不看向其他人员，似乎一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当你上台，我们的交谈仅限于专辑曲目和风格设定，待我签完名你就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当你第三次来参加，我因为口渴问工作人员要了一瓶赞助商提供的牛奶。虽然出于个人口味，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牌子偏腥偏浓的奶味，但我一直没有表现出来。哪怕当时我胃不太舒服，喝完解渴是解渴，却弄得有些反胃，也只是喝得比平时慢了一点。”

“那时你正坐在我面前，我以为你不会发现，但你的表情却流露出细微的纠结，并突然谈起自己平时在办公室喝的牛奶品牌。”

“简直仿佛像在对我提议‘喝这个会更好’，我心里这样想。于是我顺势提出下次想要尝试一下的想法，更出人意料的是，山崎先生你答应了。”

“我看上去有那么不近人情吗？”山崎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我承认之前对您有些偏见，但也自认不是个毫无道理的坏人。”

“有哦，前两次你坐我面前的时候，我明明也在喝奶。”千星幽幽地反驳并如愿以偿地见到山崎吃瘪。

他再度得意地重复：“所以，说好的牛奶，不要忘了哦。”

搞得他们很熟悉一样，真是的......山崎无奈地想。不过，能被闪闪发亮的星星这样重视的感觉，倒是不赖。

这般聊着聊着，他们的目的地很快显露于眼前。

“1－D，我们到了。”

此时上课铃还没响，教室的窗户正大开着。千星老远便听见桌椅频繁剐蹭地面的噪音，只有男性荷尔蒙散发的集体难免比普通班级更为吵闹，毕竟这个年级的少年正处于蓬勃生长的发育期，生理上的躁动通常令他们拥有多到使不完的旺盛精力，心理上的跃迁则令他们对自我产生强烈的认知与追逐。

而当这种生理与心理上的精力无法被自身全然消化，便可能如同爆炸的飞灰往外喷洒，伤人伤己。所以相比成年人的勾心斗角，青少年的对抗反倒充斥着直白浅显的暴/力。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近班级，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窗边那位被众多人环绕的焦点对象果然率先觉察到他们的视线。

“山崎先、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为山崎老师。”

千星友好地对窗户边上的新同学挥手示意，落在山崎身后小半步的距离，说：“一起进去吧。”

－－－－－

“秀太那家伙说被星海君解围，我原本一点都不相信来着，即使这件事是从风早君的口中说出。”一个男生晕乎乎地呢喃。

“他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会和优等生们混在一块。”另一位不屑地冷哼。

“到时候你们可能还得争着去做别人的狗，毕竟那家伙的资源可是多到一双手都捧不过来。”

“我倒是觉得.......星海君不会那样做，像他这样的大明星，私底下没必要为我们这些小人物妥协，但他还是温柔地对待了我们。”

那位被解救的男生弱弱反驳。

“切，这种温柔同样属于优等生，如果他真的是个好人，就不应该偏袒那群仗势欺人的败类。”

“.......”男生抿着嘴想要反驳，但一想到被人扯着头皮将冷水往头上倒的刺痛滋味，复又沉默下去。

自觉赢得胜利的一方微微拔高音量，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向被众人簇拥的温和少年，语气透着难以掩藏的狂热：“在这个地狱里，唯有风早君看见了我们，对弱小的我们伸出援手。”

“我到现在还能维持着所剩不多的偶像活动，全仰赖风早君的恩赐，因此，唯有风早君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对象。”

说罢，他蓦然沉下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霾，“秀太，不要忘记在风早君到来之前，我们是怎么像猪狗一样被那群人渣对待。你绝不可以背叛我们，背叛风早君。”

“听明白了吗？”

“......是。”

千星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最角落，今早刚被自己解过围的纤弱少年，整个班级因为千星的出现而喧哗沸腾之际，仅有的几张沉静面孔在此情形下显得格外突出。

或许有的要用嫉恨与抗拒来形容更为合适。

山崎老师对吵嚷如菜市场的教室视若无睹，他在黑板写下千星的名字，粉笔头在写到最后一笔时重重点了下去，指甲剐蹭黑板所制造出的刺耳动静瞬间让一切嘈杂戛然而止。

“上课之前，我有两件事要向你们宣布。”

“第一件事。从今天起，1－D班将迎来一位新人。”

早有心理准备的千星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声响所影响，他扫过教室神色不一的脸庞，姿态镇静地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星海千星。爱好是唱歌，身份是偶像，今年十四岁，还请多多指教。”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骚动，眼尖如千星已发现好几位同学在课桌下手速极快地按着手机键盘。

有必要那么惊奇吗？千星其实有些不太理解，又有点无法融入的无奈。

“第二件事。两周以后，也就是四月十一日，我们学校将组织一场覆盖全部偶像科成员的大考。这两周，学校将对全体偶像科学生开放学习资源，以辅助学员备考，在此期间倘若你们存在任何疑问或困难，都可在适当范围内寻找在校老师提供帮助。”

“考核形式为个人评价与班级竞赛相结合，评分各占百分之五十，最终排名位于后百分之五的同学将被学校劝退，望各位引起重视。”

班级内，连偷偷按手机的小动作在山崎话音落下的一刻陷入静止，不可言明的恐慌刹那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令他们的脸色沦为如出一辙的苍白，如深陷噩梦。

大考？退学？难不成学校竟已无情到连他们这群“杂草”都无法忍受，觉得他们严重威胁到花园的和谐？

山崎无视班级陡然凝重的气氛，将脸微微偏向千星，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酷继续陈诉：“当然，出于优等生班级与非优等生班级的差距，为确保考试尽可能公平，本次考试将打乱各班级原有成员安排，通过随即抽取的方式令优等生与非优等生组成新班级，再让重新分配的新班级进行比拼，比赛期间全程对外直播，排名第一的班级和个人将额外获得Starry Sky节目的参演资格。具体细节与流程等会儿我会发给大家阅览。”

Starry Sky乃是星海集团名下电视台开设的打歌节目，因播放形式紧跟互联网发展潮流，并率先开创线上线下实时互动模式而备受当下年轻受众的热捧。能参加这一节目，对本就以年轻人为主要推广群体的偶像而言，不可谓能让他们迅速提升知名度与欢迎度的优质资源。

“鉴于本次奖励的提供者为星海集团，星海同学将不参与本次考试评选，而改为以1－D班的助教身份加入考试过程。”

一直垂眼沉思的风早巽终于颤了颤眼睫，他想难怪山崎老师要用新人而非新同学介绍对方，原来根本原因是在这里吗？

十四岁的助教，简直闻所未闻......

可只要一细数千星至今所获得成就，似乎又全在常理之中，并让人不得不生出望尘莫及的仰望。

——我不信仰神明。

风早巽不期然闪现着那张因怒火与悲哀而愈发凛然的侧脸，那时对方还没蓄起长发，空灵清澈得不可思议的歌声吸引着每一个走进教堂的人们抬头仰望，疑似自身听见了来自天堂的渺渺福音。可正是这样一位恍若圣子降临的歌者却宣称他不信仰神明。

上帝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我不会。

上帝没有私心。我有。

我自私，多疑，只爱我所爱之人，既不畏惧地狱，也不渴求天堂。

我只在人间。

故我无法信仰上帝。

“如果你们有考试或学习相关的问题，也可以咨询星海君。”

“最后，身为过来人，也身为你们的老师，出于职业教养与个人情感，我衷心期望各位同学能顺利通过这次考试。学校一视同仁向大家开放资源的机会有多么可贵，想必不会有人比在座的各位更加清楚。”

“我们至今为止所经历的大多数苦难，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咎由自取，说不定会在这段时期找到思路。”

“但我仍然要说明的一点是。”

“如果你们依然无法正视并跨越眼前的痛苦，那么你会更加无助地发现，如今你所面临的痛苦，远不及此后将遇见的万分之一。”

郑重说明：我信仰马克思主义并尊重积极健康的宗教自由，本文发言也没有任何诋毁宗///教自由、侵犯宗///教权益的意思。

————

今天看了眼收藏和营养液数量......啊，真是承蒙厚爱了。我原本以为这文不会过百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