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顺利地签了合同，下午宋蓝山和方千树就乘高铁回了桉江。从福州回来没几天，宋蓝山又去了北京。

这次只他一个人去。方千树替他买了机票，定了酒店，出发的那天又开车把他送到了机场。等终于目送他过了安检，方千树转身的时候已经乐的快找不着北了。

好吧，在机场里他本来也分不清哪边是北。

终于把这位大神送走了，虽然只是短短三天！开车回公司的一路上，方千树哼着小曲，觉得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宋蓝山不在，方千树的工作量立时少了一半，他打算在午饭前的半小时内慢慢填写这个月的报销单。填报销单是比计算卫星运行轨迹还要严肃和精密的事，只有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才不容易出错。

填到一半，电脑显示器上的微信图标晃动起来，是他和陈晓卿、许悦的闲聊群。自从他搬到这个单人单间以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微信上交流。

许悦：千树，宋总这次出差怎么没带你？

方千树：他是受邀去参加研讨会的，我不够格。

陈晓卿：中午一起吃饭？

方千树：好。

来元犀将近一年，方千树和同事们相处得都很好，尤其是和这两个年龄相仿，性格又相近的女同事，午饭经常和她们一起吃。而这两个女孩子的感情更是非常亲密，牢不可破。接触时间一长，方千树慢慢体会到她们之间如此亲密的原因乃是源自于她们共同的爱好——聊八卦。而且，等闲的八卦聊聊也就算了，能让她们把对方视若知己的主要原因，是她们研究的是八卦学中一个比较小众的分支——磕cp。

虽然这门学问目前还没得到主流学术界的认可，但和任何学科的研究一样，总也离不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更需要研究者具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超乎寻常的想象力、抽丝剥茧的信息筛选能力以及条分缕析的推理能力。

于是，当两个深谙此道的人碰到一起，怎么会不生出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之情呢？

当看到她们孜孜不倦地探讨某两位男演员的关系，深入对比他们的行程、穿搭、微博发文等内容时，方千树已经知道她们是两个资深腐女。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她们的研究对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许悦和陈晓卿已经把他和宋蓝山当成一对cp，偷偷研究一个多月了，就从他被安排做助理的那一刻开始。

就在此时此刻，隔着屏幕，他看不到许悦和陈晓卿扼腕叹息的样子——宋总怎么能丢下方千树，自己去出差了呢！

当然，这个研究项目的保密级别很高，一切只能在私下里偷偷进行。万一被宋蓝山知道了，搞不好会被开除，如果被方千树知道了，等待她们的恐怕就是绝交。在方千树面前，她俩只能继续以好同事、好姐姐的形象示人，但她们总会暗戳戳地展示一些她们的研究成果，比如宋蓝山的一些“双标“行为，试图让方千树自己意识到宋蓝山对他的与众不同。

比如：

许悦：昨天开会的时候，宋总教训秦工的样子好凶啊，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方千树：还好吧，漏算一整层建筑面积这样的错误太低级了，也难怪宋总会生气啊，都强调过多少遍了。

陈晓卿：千树，他这样教训过你吗？

方千树：没有。

许悦：常言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你每天在他身边做那么多事，难道从来没犯过低级错误？

方千树：怎么没犯过，几乎天天在犯。

许悦：那他为什么不骂你？

方千树：怎么着，他不骂我，你们还觉得挺可惜是吗？

还比如：

陈晓卿：宋总书架上那本绝版书好想借来看看。

方千树：去借呗。

陈晓卿：去过了，他说让我看电子版。

许悦：扑哧！

陈晓卿：你笑得太大声了！

许悦：对不起，没忍住。之前千树借过吧，我在你桌上见过，你是怎么借到的？

方千树：不是我借的，宋总说那本书正适合我看，让我一周内必须读完，还要写份思维导图交给他。

陈晓卿：那，把你的思维导图给我看看也行……

再比如：

许悦：完蛋了，宋总在我图上标了一堆错误，还说我的错误非常典型，让我拿到下周的总结会上讲一讲，游街示众啊这属于是，我的里子面子统统都要丢光了！

陈晓卿：我这次躲过一劫，啥也不说了，祝你顺利，姐妹！对了，千树错的多吗？

方千树：也不少，跟悦姐差不多。

许悦：那为什么不让你在会上讲？

方千树：呃……可能因为我犯的错不够典型？

但就她们这么明示暗示的，方千树却始终get不到她们要表达什么，她俩只能在背地里捶胸顿足地大呼“反应迟钝”。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她俩再次施展起移魂换影大法，许悦主攻，陈晓卿打辅助，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把战术动作设置的眼花缭乱，但目的只有一个：把宋蓝山夸成了绝世仅有的好男人，并将这一点深深植入方千树的脑袋里。

方千树依旧是低头吃饭，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她俩什么时候成了宋总的狗腿子，提起宋蓝山几乎全都是好话。

可她们说的这些，他能不知道吗？她们不知道的，他却未必说得出口，他隐隐觉得宋蓝山对他的好，超出了可以言说的范畴，只能选择避而不谈。

吃过午饭，方千树窝在自己的小角落里准备午睡一会。闭上眼睛之前，眼神不由自主地扫过那扇紧闭的门。那个人不在，不会推开门就能看到，也不会忽然走出来交代他一些事情。

此时此刻，他远在千里之外。

没有人千树、千树地每天叫他无数遍，竟有些失落。明明上午还快乐地像只离笼的鸟儿，为了这难得的自由。

方千树转过头去，不再看那扇门，思绪却依旧绕着宋蓝山打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宋蓝山带给他的感觉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从前他们是同事，是上下级，是下班后绝不会想到对方的关系。

可那种强烈的距离感已经慢慢消失，现在的宋蓝山让他感觉很亲近，该怎么定义现在的关系呢？是朋友，是老师，也是兄长，更是遇到难题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方千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整天，除了一条安全落地的短信，没再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临近下班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他的电话。

“千树，我现在需要一份资料，去我办公室桌上找找。”

“好。”方千树答应着，用宋蓝山留下的钥匙开了门。但他办公桌上没有，方千树翻来覆去找了几遍也没找到。

“那就是在我家里。你现在去我家里找一下，用家里的打印机扫描了发给我。”

“家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我把地址和密码发给你，你自己打开密码锁进去。”

“这怎么行，家里没人，我不好一个人进去，要不找别人……”话未说完就被宋蓝山打断：“不，我只放心你去。”

方千树说不出话，这是他的职责，他不该再推辞，况且宋蓝山对他是如此信任。可他只觉得这份信任沉甸甸的，令他有些惶然。

方千树按照宋蓝山给的地址来到小区门口，随着下班的人流进了小区，可到了楼下却没办法了，单元门紧紧地闭着，没有电子门禁卡根本进不去。

打电话给宋蓝山，他让他稍等，两分钟后电话又打过来，叫他按1101的门铃。

方千树依言按了，通话器里很快传出一个困倦又冷峻的声音：“喂。”

方千树在听到对方声音一瞬间慌乱起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意，“啊……您好，我想去1102，但是这家主人没在……”

对方显然没什么耐心，突兀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蓝山刚跟我说了。你进来吧，我去给你按电梯。”随着“嘟”的一声轻响，单元门开了。

总算进来了，方千树在电梯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电梯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男人，短头发，黑皮肤，一脸冷峻的神色，跟刚刚冷峻的语气十分相配。

在看到方千树之后，对方怔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神色忽然又变得戏谑起来，不等方千树开口便直接甩过来一句：“我见过你。”

“啊？”方千树愣住，这么说的话，眼前这个人好像确实是在哪儿见过，他感觉有些印象，但又实在想不起更多。把认出自己的人忘了，是件尴尬的事，方千树赶忙道歉：“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了，咱们在哪儿见过？”

“没事。”对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没回答他的问话，径直换了话题：“你要进蓝山家？”

“是，宋总让我去找个资料。”

“好。”那人好像不准备离开，紧跟着方千树走到宋蓝山家门前，擎等着他开门，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像个监视者。

方千树心想，这人不走也好，正好帮他做个见证。但他直勾勾盯着他输密码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别人输密码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回避一下的吗？即使是关系很好的邻居，也不能随便看别人家密码！

方千树回过头客气地冲那人笑了笑，转头就毫不客气地伸手把输密码的右手挡住，这个提防的小动作做得光明正大，身边那人直接被他逗笑了，心里默默的想：蓝山在哪儿寻到这么个宝贝。

遮遮掩掩地输完了密码，“滴滴”两声轻响过后，门开了。方千树再次回头看向那人，请他先进。

“蓝山只让我给你开单元门和电梯，可没让我进去。”他一眼看透方千树的想法，忽然又生出逗他的心思，便重拾刚刚已经结束的话题，“你还没想起我是谁？”

“对不起。”方千树深表歉意。

“跨江大桥，” 那人一点一点给出提示，“临时检查岗……”眼看着方千树的眼睛圆圆地瞪起来。

“您是，杜警官。”方千树如梦初醒，难怪他觉得对他有印象，却印象不深。那天桥面上路灯昏暗，他没法把杜青看得很清楚，但杜青却一眼认出了他，这就是刑警的眼力吗？果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杜青没想到方千树竟能说出他的姓名和身份，“哼，蓝山果然什么都跟你说了。好了，你进去吧。我得回去继续补觉了。”

原来他刚刚是在睡觉，难怪听起来还带点鼻音，“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

“没关系，我困极了都是秒睡，那下次见。”

“呃，下次见。”虽然都是临别时说的话，但“下次见”和“再见”却又不同，“下次见”就好像真的还会有下次似的，可方千树觉得能见两次已经是巧合，下次再见的几率应该不大。

宋蓝山还没收到方千树发来的资料，先收到了杜青的短信：“你的小同事很好玩，怕我看见密码，还用手挡着。”

“他做得很好，他又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对对对，他做的都对，但我还是能通过他手腕的走势看出他输了什么。”

“谁能有你厉害。”

“我以为你随便给个临时密码得了，没想到你居然把常用密码告诉他了。”

“他以后应该还会来。”

“这么信任他？”

“当然。”

“啧啧啧，你不对劲。”刑警队长慧眼如炬。

“知道就好。以后见面不要逗他，不要为难他。”

“那得看我心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