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之后，一向消息灵通的许悦带来了一个新闻：萬城地产刚刚在的长汀湖边上拍下了一块地，不知道要做什么用途。

陈晓卿说道：“不会是要搞旅游开发吧，长汀湖那边的休闲度假区正搞得火热朝天的，我听朋友说周末去那边划船或者露营的人很多，还挺有意思的。”

“好耶！做个度假村！以后我们就去那团建，沿湖边骑骑自行车、钓钓鱼，晚上再烧个烤，比杨总安排的爬山可好多了！”许悦已经陶醉在自己想象里。

“小点声，让杨总听见，他必定又要批评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偷懒了。”

“就怪他安排的都是一些老年人的团建项目，除了爬山就是泡温泉，毫无新意。”

上次泡温泉方千树也去了，他还记得许悦和陈晓卿在自助餐厅里大吃特吃，当时也没听到她俩对泡温泉这种毫无新意的活动表示过什么异议。

他强忍着笑不去拆穿她们，听她们俩话头一转，又聊起了明星的八卦和最近又长胖了两斤的事。

许悦得到的消息没错，萬城地产确实刚刚在市郊拍下了一个地块。

在距离桉江市区二十公里以外的夕泠山下，有一片因淮河和烨河的交汇而形成的湖泊，名为长汀湖。由于这里水路交通十分便利，自唐代以来就是桉江的屯粮所在地之一。到现在为止，夕泠山的半山腰上还零散保存着古代屯粮时使用的粮仓，以及守粮人建造的村落。

当地政府对这里进行了保护性的开发，已经逐渐将这里打造成了休闲旅游度假区，看腻了知名景区的人潮鼎沸，选择到这里划船钓鱼的游客虽不说接踵摩肩，倒也算得上络绎不绝。

萬城新拍下的地块就位于这片山水汇聚，钟灵毓秀之地。

萬城地产在地产行业起步很早，属于老牌的地产公司。但是一直以来，都是以住宅建筑、商业建筑为主。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被大众所熟知的、能够代表企业形象的作品。

这两年，随着城市住宅建筑渐渐趋于饱和，萬城开始谋求转型，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酒店、别墅、或大型公共建筑中。这一次拍下长汀湖旁边的地块就是为了打造一个高端别墅区，并在立项会上声称在项目建设阶段不计成本。当然，商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他们能这么说也是基于对高端别墅市场清晰的价格定位，如果销售情况很好的话，几套别墅卖出去就能够收回成本，同时还提高了萬城的格调和品牌价值。

拍地之前，萬城的几位老总驱车去当地考察。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接近日落时分，山林里空灵的鸟叫声将四周衬托得分外宁静，斜阳倾洒在无波的湖面上，绚烂的云霞似乎从天边一路铺陈到他们的脚下。往日在会议室里大吵投入产出比的老总们此时都默不作声，心里都暗自决定在别墅开售之前先给自己抢一栋。

“这个项目不仅对萬城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对我们元犀来说，也是一个重大的挑战。”宋蓝山在会上说：“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最终呈现出的方案会是什么样，但大家应该都明白，萬城要的绝不是往常那些模式化的双拼别墅。我们可以先排除几个方向，”他举起左手，掰着手指细数：“首先可以排除欧式的罗马柱、弧形窗，排除过于考究的精雕细琢，景观上也不要人工建造的亭台楼阁，这次的主角是山湖实景和建筑，切忌用过多的装饰喧宾夺主。”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几乎翻烂了手边的作品集，试图从中汲取一些灵感，但做出来的东西总有东施效颦之感。一轮又一轮的提案，一轮又一轮被否决。

宋蓝山摇着头提醒大家：你们翻阅这些册子不是为了模仿和照抄，是为了积累素材和提高审美，以便在众多的感受之中捉到一丝灵感的影子。没有独特创意的作品是没有灵魂的。

几天后，详细测绘过的地形图送来了，不同于以往那些平坦开阔的场地，这次的场地是未经开发的山林地形。宋蓝山认为如果不亲自去现场看一看，很难体会到其原始独特的自然魅力，更无法恰当地利用地形和环境。

于是他找苏扬商量去现场考察的事，苏扬在技术工作上非常尊重宋蓝山的意见，并且他也认为“磨刀不误砍柴工”，与其憋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不如带着设计队伍去真实地感受一下当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宋蓝山拟定好同行人员并一一向他们发放第二天出差的通知。这期间苏扬一直坐在他办公室里没有走，还打电话叫来了杨晓宇，两人坐在沙发上一阵嘀咕。宋蓝山通知完所有随行人员，转过去问他们：“你俩有什么事吗？”

苏扬冲着杨晓宇扬了一下头，示意他说。

苏扬和杨晓宇在初中时期就是铁哥们儿，考上高中之后，一个学了理科，一个学了文科，但是关系却是一如既往的好。苏扬决定创业的时候，杨晓宇二话没说就辞了自己待遇优厚的工作，带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来帮他。在公司刚起步的阶段，一直亲自给苏扬做助理也毫无怨言。

他俩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心领神会的程度。

杨晓宇是三个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平时也最喜欢唠叨。他唠叨苏扬，苏扬被烦到了就摆手让他安静；他唠叨宋蓝山，宋蓝山对他的长篇大论充耳不闻，照样自顾自地做事。

宋蓝山看苏扬推杨晓宇出来说话，就估计不是技术上的事，不是技术上的事，对他来说就不算大事。他又准备随便敷衍过去，低下头整理出差要携带的资料。

杨晓宇无奈地瞪了苏扬一眼，转向宋蓝山时换上了一副体贴的笑容：“咳……蓝山啊，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吗，你看看怎么安排啊。”

“以前出差怎么安排，这次还怎么安排呗。”宋蓝山抬头瞥了杨晓宇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

“这次可不一样，这次出差要去的地方还属于尚未开发的自然环境，不像城市里生活便利，我是觉得应该有个人跟在你身边搭把手。”

“我带几个设计师一起去，不缺人手。”

“齐工他们都比你年纪还大，你总不能使唤他们去跑腿吧。之前不是说了要给你招个助理吗，你都脱好几次了，我看这次顺便就把助理的事定了吧，你说呢？”杨晓宇说的委婉，但宋蓝山看他俩坐在对面的阵仗，看来是势必要在今天让他点头答应了，但他不准备这么轻易地听从他们的安排。

“没有助理我不是也一直好好的，我真的不习惯，也不需要。”宋蓝山手上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又开始不疾不徐地对着电脑给最近收集的资料分类。

他当然知道一个好的助理会让他如添双翼，可是之前他的两任助理都是做了不到半年就离职了，前期花了很多沟通成本不说，每次离职都打他个措手不及，后来他干脆不再假手他人，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打点。就这么过了两年多，不也挺好的。

“你是觉得挺好，可是除了设计上的事情，你把其他零碎琐事都扔给我了，我手头上一堆的事都忙不过来，还得吭哧吭哧地给你订车票、订酒店、贴发票……我当完了苏扬的助理，还得给你当助理……”

杨晓宇一说起这事就没个完，宋蓝山打断了他的抱怨：“我也只是忙不过来的时候才找你帮忙……”

“你看，你也说你忙不过来吧。如果你有个助理，像刚才那些出差的通知，还用得着你自己一个个下发吗？”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发通知的时候，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交代，如果让助理转达，他能转达到位吗？就算能转达到位，我不是也得把相同的话都说一遍吗？”

“你……”杨晓宇在第一回合中战败，他居然觉得宋蓝山说得挺对，他无可奈何地向苏扬摊摊手，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意思非常明显：我说不过他，来展示一下你的实力吧。

苏扬这个急脾气这个时候倒是稳得住，他转着自己手里的玻璃杯徐徐开口：“蓝山，上个月体检，医生说你的胃病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了。可是你看看你这个月的作息，忙起来依旧是连饭都不吃，你把医生的话当回事了吗？”

苏扬说完这些话，顿了一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更加低沉：“如果单是作为合伙人，我和晓宇肯定愿意看到你把更多的私人时间用在公司里，但是作为朋友，我们希望你有时间能多休息休息。”

“我保证按时吃饭，这样行吗？”

“你的保证没有用，你保证过很多次了。”杨晓宇无奈地说。

“再怎么说，今天也定不下来吧，总不能临时去智联上拉个助理来，仓促间招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又干两个月就走。”

杨晓宇见他松口，便趁势而上：“这次先从公司的年轻小孩里面找一个人带着，你也适应适应，等你回来再正式招聘助理，怎么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这一去最少一个星期，太耽误事了。”宋蓝山摇头否决。

苏扬利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墙边拨开百叶窗往外面的办公区看，他每报出一个名字，宋蓝山就说出此人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直到苏扬问：“那个实习的小孩叫什么来着？”宋蓝山忽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颤，没等他做出反应，杨晓宇先替他回答了：“叫方千树，他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吧。”

“那就他了。”苏扬松开百叶窗，金属片碰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为这个决定鼓了个掌。

“但是他还没毕业呢，项目经验一概没有，能帮上忙吗？”杨晓宇觉得这个决定不合理。

“不需要他有什么经验，也就是干一些量尺寸、定位之类的体力活。再说，他不是蓝山招来的实习生吗，蓝山更应该带带他。”

宋蓝山沉默了半晌没作声，苏扬和杨晓宇便当他是默认，直接越过他通知了方千树。

方千树现在确实没什么具体的事情，接到内线电话之后，他放下手上正在翻阅的别墅作品集就去了宋蓝山办公室。

敲门进去之后，看到苏总和杨总也在，他想不出这三个人一起找他能有什么事，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房间里的气氛是轻松还是压抑，下意识的，他用忐忑的目光看向宋蓝山，见宋蓝山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才稍稍放宽了心。

杨晓宇最先开口，圆圆的脸上有两个酒窝时隐时现。他先招呼方千树坐下，又颇为关切的向他询问实习以来的感受，按照他一贯讲话的程序，接下来他还会问方千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最后还会叮嘱他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他。苏扬在一旁及时打断了他这大段的开场白：“晓宇，先说正事。”

被打断的杨晓宇也不生气，他笑着说：“好好好，说正事，说正事。千树啊，如果最近家里、学校里有什么事吗？蓝山明天要和几个工程师去长汀湖出差，那边毕竟不像市里生活便利，想让你跟着一起去跑跑腿，你方便一起去吗？”

“我方便呀！学校已经结课了，家里也没什么事。”方千树感到一丝兴奋，去为别墅项目出差！和宋总一起！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哪怕只是去跑跑腿，他的眼神又落在宋蓝山身上，向他灿然一笑。

宋蓝山看他高兴，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向上翘起。这点小变化也被杨晓宇看在眼里，他见宋蓝山转变了态度，忙把事情敲定下来：“那太好了！你去了呢，就听宋总安排，勤快点，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另外，苏总和我还要交给你个小任务，就是提醒大家伙一日三餐按时吃饭。”

“啊？”按时吃饭还需要提醒吗？

杨晓宇扭头督了一眼宋蓝山，“其实主要是对蓝山，他有胃病，再不好好吃饭会越来越严重。要是没人管他，他可能钻到那林子里一待就是一天。”

此话一出，宋蓝山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神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低下头去转自己的手表。

方千树头一次看到宋蓝山这个样子，像是个敏感又倔强的孩子，突然被家长曝光了小时候的幼稚行径，刚想梗着脖子否认，忽然意识到那些事确实是自己做的。

平日里严肃内敛的宋蓝山忽然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这让方千树感觉很新奇，像连日的阴雨过后，从浓云的缝隙里透出一道炫目的阳光，对方千树有种神秘又温暖的吸引力。

“千树？”杨晓宇见方千树怔在那里，便叫了他的名字。

“啊？哦……“方千树这才想起三个领导还在等自己的答复，“好啊，杨总您放心吧，我一定记得提醒大家按时吃饭。”刚才那一霎时的情绪如同荷叶上滚过的晨露，掉进池塘里，再也无处寻觅了。

今天发的有点晚，因为我临时又把这章改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