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靠近积雪山庄,归夜雨骑在马上,就看到橘红火光照耀夜空。
和李春风对视一眼,二人皆加快速度,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驭马奔去。
马匹还未靠近积雪山庄大门,归夜雨便见两名魁梧汉子正手握钢刀,紧守在门口。
远远看着这二人虎目含光,太阳穴鼓胀,归夜雨心知,这便是朱家豢养的习武世仆了。
与李春风同时下马,黑暗角落里,归夜雨径直将马鞍扯下,缰绳解开。
那马儿张嘴似乎想要欢叫一声,归夜雨却抢先一步,用左手按住马嘴,低语喝道:“别喊!”
那马倒也通人性。
它心知归夜雨此番将放自己自由,竟真的乖乖闭嘴不再嘶鸣,归夜雨这才松手,任它独自跑远。
夜色之下,那匹马穿越密林,奔着山峰与明月跑去,画面煞是美丽。
“放了干嘛?”
李春风困惑不解。
她将随自己从蝴蝶谷一路行至昆仑的红马系在树下,又爱惜地摸了摸马首,心中深感困惑。
“王大爷不是说了吗,它本就是野马,又何必困住它?”
归夜雨收回视线,下意识摸了摸身后背着的归山剑,便拉起李春风施展轻功,朝着积雪山庄火光最盛处飘去。
李春风飞在空中,看着归夜雨的侧颜,心中又是称奇:
原来七小姐执意让舅舅寻来王家最有野性的马儿,又花重金买下,竟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放它自由。
呼呼的夜风在耳边放大,李春风任归夜雨拉着飞驰,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匹重获自由的马。
“到了。”
双脚甫一踩到实地,李春风便听到归夜雨的耳语声传来。
她转过头去,正对上归夜雨刻意上挑的眼。
——也不知七小姐的前世,是不是也生了一双如此锐利的凤眼?
李春风心里,陡然生出这个问题。
下一瞬,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便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原来,二人此刻竟躲在朱家正厅前的大树上。
此刻,原本气派威严的正厅已被橘红色火舌熏黑,救火的世仆拎着水桶不断扑着,而朱长龄与朱庄主等人,正面色冷冷地或坐或站在火光前,看着被锁了一地的仆从们。
发出惨叫的,正是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男仆,只见一名习武世仆将他的双臂朝后猛扯,一阵骨裂之声伴着惨叫同时响起,显然此人的双臂已被折断。
“现在是什么情况?”
归夜雨听着那男仆惨叫,声线毫无起伏地问道。
七小姐在问谁?李春风心有疑惑。
可很快,一道熟悉的男声低低传来,李春风才发觉,这树上竟然还有一人!
她侧头望去,见是一名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年汉子。
李春风陡然想起,昨夜王家夜宴时,她似乎出现过此人,舅舅喊他.......“秦大哥”。
原来是舅舅派来积雪山庄打探情况的武师。
李春风想起启程前,王地松确实说过,他派了一行武师往积雪山庄打探命案内情,其中有一位首领秦大哥还未归来。
“贾女侠好功夫!”
秦林原本独自一人伏在树上,身旁陡然多了二人,令他心头一骇。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轻功武艺,若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岂不如探囊取物?
他侧头望去,见来者正是姑奶奶带回的义女李春风与贾凝紫,秦林这才放心。
同时,他对贾凝紫的武艺也深感佩服。
秦林武艺虽不过二流,可如此被人靠近身旁,出声时才惊觉的情况也是头一回。
今日早间,他站在一旁,眼见这姓贾的对王地松不敬,心里还有些恼怒,可此刻见了对方携着李春风一人,还能如此不动声色近自己身,心底唯余“心悦诚服”四字,忍不住便暗赞出声。
透过树叶间流泻的火光,秦林见归夜雨听了自己赞赏,眉眼却如佛像般,动也不动。
他忍不住哂笑一声,心道:这武艺高强之人,难免有些脾气。
他也不计较,反而低声将自己这一日的旁观情形逐一道来。
果真不出归夜雨所料,便是阖庄仆从一齐造反,也难打得过朱家父子二人,更何况那些世代豢养的武仆中,还有许多未能策反的仆人。
甚至,昨日李忠管家之死,本就是一伙仆人行事不密,被管家发现后临时起意的虐杀行动,而并非归夜雨在暖亭中所推测的刻意报复。
因着归夜雨的突然到来,让仆从们引卫诗玉告发李春风母女的谋算落空,也让朱庄主将怀疑视线,彻底投射到庄内仆人的身上。
昨日傍晚,归夜雨与李春风、王难姑一行走后,朱庄主便下令封锁山庄,又将庄内有嫌疑的仆从逐一拿下,想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但他没想到,那满地的人头滚滚,竟丝毫没吓住庄子里的其他仆人。
他更没想到,那些心怀仇恨的仆人之众、仇恨之深,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
今日一早,朱庄主起床,发觉自家夫人不见踪影,他本还不以为意。
周氏素来爱美,朱庄主与其成婚多年,她日日早起梳妆,从未让丈夫见过其素面模样。
朱庄主想着,兴许周氏是梳妆打扮过后,去看了看身中怪毒的卫诗玉也说不定。
毕竟,李春风这个心仪的儿媳没了,卫诗玉这个替补也需要好好弥补关系。
那些妇道人家的琐事,朱庄主向来懒怠管理。
他只需表现出对李春风的青睐,周氏便自然知道:该如何恰到好处地冷待卫诗玉,拉拢李春风;
也无需他宣之于口,周氏自会在李春风离去后,主动笼络起卫诗玉。
这个积雪山庄,不管周氏、朱长龄还是李忠.......所有人都以他朱雀桥的意志为意志,他才是这里唯一的主子。
便是妻子与儿子,也要听从他的控制行事。
照着往常的习惯,朱庄主原本想着早起去练武场热身一番。
可不知为何,在经过梅园与练武场的岔路口时,他竟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远比昨夜他在正厅门前,砍下那些仆人头颅的血腥味更浓!
他心头一紧,快步朝着血腥味最浓郁处奔去。
只见相伴二十余载的发妻周氏口唇撕裂,如昨日的李忠一般被吊在暖亭正中!
“梅娘!”
朱雀桥怒喝一声,踏着满地喷溅的鲜血便飞身而上。
摸着周氏尚温的尸体与滴滴热血,他右掌发力,直接将勾住周氏的一根锁链扯断,接住掉下的妻子尸体,他如同愤怒的野兽般狂啸出声。
可是梅园之中静悄悄的,哪里还见得到凶手的身影?!
“这朱庄主倒是痴情!”
说到这里,秦林唏嘘一声。
“因着庄主夫人之死,朱庄主今日大开杀戒。那些奴才还有些自不量力的,想反了天。一群乌合之众,哪里是朱家的对手!”
一边说着,秦林一边摇摇头,似乎十分不耻这些奴仆作为的模样。
归夜雨并不表态,她看着树下,那名被折断双臂的仆人双足也被寸寸踩成烂泥,可依旧并不求饶,问道:“火是谁放的?”
秦林没想到,贾凝紫一个女儿家,竟会对朱庄主冲冠一怒为发妻的事迹毫无兴趣,反而问山庄里的火是谁放的。
发觉自己实在捉摸不透贾凝紫的想法,秦林终于平铺直叙道:
“朱庄主与朱公子今日派人去王家求援,便是想求贾女侠您出手相助,您直言拒绝后,他们又派家仆去寻几位本地有名的破案高手,想要查出谁是主使者,这山庄内到底又有多少恶仆。结果那上门查案的金捕头刚进正厅,不知从哪里突然射出一只火箭,正厅四周更被人淋上了许多火油,朱庄主父子与那来查案的金捕头,都差点交待在里面。”
秦林说着,伸长手指点着朱长龄身侧,一名身体细长的四十余岁男子道:
“金捕头正在审,这火究竟是谁放的,这庄里想反的仆人究竟有多少,恐怕......”
说到这里,秦林终于忍不住停顿微叹:
“若是查不出来,除了那些世代效忠的武仆,今日这积雪山庄的仆人,怕是一个也别想活。”
归夜雨闻言,凝眸看了看树下的金捕头,只见他一身捕快制服,双手抱胸,此刻正狞笑着欣赏下仆被残酷虐待的惨相。
“好硬的一张嘴!”
正巧此时,金捕头也说起话来,声音不知为何,归夜雨觉着此人说话阴恻恻,全不似人声。
只见那金捕头缓缓走到双手被折断、双足被踩烂的奴仆身前,他蹲下身子,自腰间摸出一个布包,悠闲地摊开。
是一个刑具包!
归夜雨看着那些污血浸染的铁质刑具,忍不住眉头下沉,死死压住一双锐利凤眼。
金捕头毫无所觉。
这些雪岭人武艺差到令归夜雨惊奇,同样令她深感惊奇的,还有作威作福的底线之低。
取出布包之中的一枚乌黑拔牙钳,金兴德“嘿嘿”一笑,就让那行刑的世仆一手拎住那受刑仆人的头,另一只手则直接掰开对方的嘴。
“我就喜欢拔嘴硬之人的牙,你知道吗?”
金兴德边探头看着对方的嘴,边挥手命身后的朱家世仆拿火烛来照明。
“成人最多有32颗牙。你既不愿说,那我就一颗一颗拔下来。”
说到这里,金兴德拿起拔牙钳,便开始在那仆人的口腔里挑选起来,朱长龄与朱庄主见了,都情不自禁露出冷笑来。
感觉到冰冷带着污血的铁钳,在自己的唇舌间不断移动,那仆人忍不住摇头想要反抗,却被身上的世仆猛踩一脚,踢中他的后腰,让他痛得吼叫起来,浑身失力。
“哈哈,别动啊!我刚挑好一颗呢!”
金兴德不满地说着,可脸上却与之相反,露出快意的笑来。
他伸出右手,便开始捏紧拔牙钳,想要生生拔下那仆人的一颗门牙。
奇怪?
金兴德看了看眼前黑洞洞的喉舌与微黄牙齿,自己的铁钳正贴在上面,为什么下不去手?
“贾女侠?你什么意思?”
金兴德听到自己身后,朱庄主突然沉声说道,紧接着,他便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了开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竟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右臂,竟然让他一时没有觉察,更无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