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内角门下了马车，宋燕慷带着赤霄往忠诤殿去，周渝便叫阿狸先回了定阳侯府，自己本是今日休沐，既然来了，干脆也在宫中四处巡查一圈。

今日也没有朝会，忠诤殿大门紧闭，除今日值守的羽林军外只有平日里常跟在劭帝身边的内侍侯在外头。这人在劭帝身边待久了最是眼尖，见着宋燕慷来了远远地便迎上去向他行礼。宋燕慷对他也熟悉，即便今日心中有事，也是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起。

内侍领在前头要去给宋燕慷开门，却先问他：“今日天气冷，小殿下怎么也没穿暖和些？”

宋燕慷笑道：“先才在营中练了晨功，一路是坐着定阳侯府马车来的，身上正热乎着。再说，进去了，阿耶明诤殿里能冷到哪里去？”

内侍也笑笑称是，上前敲了门，推门站在屋里门槛边对里头喊道：“圣人，怀王殿下到了。”

宋燕慷听到里头劭帝回他：“叫他进来，你把门带上，在外头守好了。”

内侍又走出来，对宋燕慷说：“小殿下请进吧，圣人已经等着您了。”

宋燕慷谢过，抬步进了明诤殿，才走两步便听见殿门被关上，他向前看去，屋中人比他想的还要少——自己一个，劭帝一个，再无旁人了。

见宋燕慷站在原地不动，劭帝忍不住轻笑了声，问他：“怎么？一大早在外头冻僵了，进了明诤殿不会走路了？”

宋燕慷揉了下脸颊回道：“您说呢？阿耶，从小到大，我除了那次被您单独拎出来背书，哪里还见过您这个架势？刚刚进了屋差点没直接哭着和您说——阿耶，我是真背不出来！您饶了我吧！”

“就你嘴贫。”劭帝挥挥手叫他走近点，自己也从座位上下来，走到了殿下，等到宋燕慷走到面前，竟然伸手拉着他坐到了殿内台阶上。宋燕慷不敢先说话，劭帝也知道他的心思，便说：“你是正堂接来的，正堂是斐斐派去的，从京郊大营到明诤殿这一路，阿耶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你会不知道？”

这下宋燕慷倒是如实说：“阿耶，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

“嗯，是这么个道理。”劭帝忍不住叹气：“别说你了，就是我，劭国的皇帝陛下，你们几个的父亲，昨夜听了这些事，到现在也还是——还在理解。你阿姊做事情不考虑自己的结果，你阿兄则是考虑太多，所以只有你啊，幼郎，阿耶也只能把你叫来，咱们爷俩一起理解理解。”

宋燕慷却问劭帝：“阿耶是在想永康姑姑的事？”

他问出这个问题显然让劭帝有些惊讶，却不算诧异，只是想起当年的荒唐事，劭帝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宋燕慷坦白道：“当年是我对不住永康，如今自然也不能怪永康心中有怨。”

这是劭国的一桩旧事。先帝当年偏宠贵妃，欲改立贵妃所出三子为太子，皇后母族自然要早做准备。先为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劭帝，迎娶镇国公次女为太子妃，又使永康公主与新封的定阳侯订下婚约。当年的定阳侯周林是朝中新贵，与魏国三次交手连胜，是劭国不少小娘子钦慕的对象，永康公主心中自然也对未来丈夫怀有期盼。

可天不遂人愿，那年永康公主与定阳侯才刚合过八字，北境突起战事，贵妃母兄领兵出征，朝中三皇子一派又得助力，多次弹劾太子党人。情急之下，永康公主自请解除与定阳侯的婚约，远嫁年长自己八岁有余的赵国公为妻，赵家军与独孤家军同归太子一派，这才真正巩固了东宫地位。而永康公主失信于周林，先帝便将侄女清平郡主加封公主，重圆皇室与定阳侯的这桩婚约。

宋燕慷却不赞同劭帝的想法，反说：“姑父年轻时也是常年征战在外，想来与永康姑姑也不算熟悉，何况永康姑姑当年是自请远嫁北境，又怎会怨到您头上来？”

劭帝听他这样说了忍不住发笑，摇着头道：“你小子，还是年纪小啊——一个是年轻有为日后又功名无限的少年将军，一个比自己年长将近十岁、府中又已有侍妾的男人，你说，即便与两人都不算相熟，若你是女郎，你会想选哪一个？”

如今得到的消息来看，赵国公怎么都算不上良人。宋燕慷说不出话，劭帝便又接着说：“所以即便永康不说，我心里也知道，她这十多年来，除了你阿兄大婚那次从未离开过北境，即便国丧也以礼佛为由不愿再入劭都一步。赵家送玉庆来做太子妃，我又何尝不是希望留下玉庆能叫永康回来。”

宋燕慷听懂了劭帝的意思，问：“阿耶是希望我去劝永康姑姑回劭都来，离开北境，是吗？”

劭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赵国公和许州侯夫人的事，正堂也应当讲给你听过了。斐斐烦心许州，同我说她想跑一趟，还说要和魏国那臭小子一起去。你阿姊聪明，但她同赵阔打过的交道太少，不知道此人生性狡诈多疑，怎会因为她和魏国亲王一同出行就放松警惕。”

“你却不同。幼郎，你是阿耶阿娘最小的孩子，从小心思就不在朝堂之上，阿耶承认自己存了私心，没去管你在外的声名，叫你在外人看来不过顽童一个，如今却正派上了用上。”劭帝反手从背后拿出来一封未有署名的信交给宋燕慷，叮嘱道：“你年节一过便出发，都城到许州路途半月左右，你需赶在二月前到达许州，与泊守会和。许州城将如今一半收归镇国军下，另一半已归赵阔所用，这封信里的名单你交给泊守，肃清一事也全权交给他。另外，许州侯的病情暂且相信孟家小子，而你要替阿耶去做更重要的事。”

“许州背靠连岐山，连岐山矿脉与军械所是劭国北境根基，原也归属许州侯管辖，如今却不是你舅父派去的人在看管，因此我怀疑，赵阔在此私铸兵器，意图犯上。你此去许州，暗中搜集赵阔所为的证据，一旦有所得，立刻回京禀报，不可在许州逗留。”

宋燕慷听完父亲的吩咐，侧身半跪在了劭帝面前，沉声道：“臣谨遵圣令。”说完，他又坐回了劭帝身边，问他：“阿耶要动赵家，是不是还是要先将永康姑姑接回来？要不还是叫儿顺便跑一趟北境，您叫舅父多点几个人，儿一定将永康姑姑平平安安地接回劭都！”

劭帝却看着他不说话，宋燕慷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也只能这样沉默着看着父亲，好一会儿，劭帝才开口喊了声：“出来吧，还要等你阿弟一个人想到什么时候？”

他声量不大，大约还是有顾忌，但话音刚落，宋燕慷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两人的脚步声。他猛地起身回头去看，果然看见宋燕靖与宋燕绥从殿上屏风后走了出来，宋燕慷惊问：“阿兄阿姊一早就在，躲在后头做什么？”

兄妹二人还未开口，劭帝便煽风点火道：“是你阿姊心虚，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见你，便要躲起来先听听你有没有怪她。”他拄着自己的双膝也站了起来，重新走回阶上坐下，随意指了下下首的位置说：“殿中也没有旁人，你们三个自己看着坐，愿意坐椅子的坐椅子，想席地而坐，喏，围着圈坐下我也不拦着。”

宋燕慷左右看看，搬来两把圆凳，一把放在宋燕绥身侧，一把给自己坐了。宋燕靖朝他看过来，他便笑着说：“我照顾阿姊，阿兄照顾我，还是自己动手吧。”宋燕靖无奈，也只能自己去拿了把圆凳与弟妹一同并排坐下。

“好了，坐下来了就说正事。”劭帝随手指了下宋燕绥说：“斐斐，把你昨天提出来的法子说给你阿弟听听。”

宋燕绥今日刚刚在屏风后站了许久，小腿酸胀，被劭帝点了名也懒得站起来，直接转向宋燕慷那头说：“永康姑姑如今到底是赵国公妻子，又在北境久居，与宫里联系很少，若是要直接去接永康姑姑回来，难免打草惊蛇，况且北境不同与许州，那里是赵家祖地，万不可擅动。因此我认为，要让永康姑姑离开北境，需得用上原就在京中之人，叫永康姑姑自己要来。”

她这话说得不可谓不直接，宋燕慷却只听了个半懂，便问：“阿姊的意思是，我们要让阿嫂将永康姑姑叫回来。可阿嫂也是赵国公的女儿，叫阿嫂知道了我们的打算，难道就不算是打草惊蛇了？”

“不是要让阿嫂去叫，而是要叫永康姑姑不得不来。”宋燕绥能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她算是窥得先机。前世永康长公主回到劭都得次数少之又少，她印象中最近的一次便是东宫报喜，那一次不仅永康长公主自己来了，赵竺也跟着一起来了，实在是个好机会。

宋燕慷还是一头雾水，宋燕靖也知道这个主意宋燕绥是想叫他来说，便向宋燕慷解释道：“约莫你到许州的时候，我会叫人向北境传信，说太子妃年中已探出喜脉，向赵国公府报喜。这是太子妃的头胎，也是东宫的大事，届时即便赵国公不让永康姑姑来，永康姑姑怕是自己也要回来照顾女儿的。”

宋燕慷连连点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左思右想，终于想明白，赶紧问宋燕靖：“可是如阿兄所说，是要传东宫的喜脉，这阿嫂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么？”

宋燕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还未成婚的弟弟解释这件事，宋燕绥却更不方便开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民间有一种假孕的药，能改变妇人脉象，长期按量服用还能使腹部胀气，如女子怀胎模样。此药服用对女子身体无碍，尚可一试。”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任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