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渝离了九思殿便赶着出了宫，回府后也没有着急回自己院中去换衣裳，他提着宋燕绥特地叫日初盛好装在食盒里的足足两人份的虾皮馄饨，叫阿狸去取后厨取了一套碗勺来，自己则往定阳侯府主院跑了一趟去找周林。这个时辰周林刚刚练完早功正在消汗，见他来了知道有事，接了馄饨，父子俩直接往书房里去了。

周渝给父亲把这一大碗馄饨摆好，没耽误时间，张口便说：“阿耶可记得放榜那日我与斐斐是在仙云楼？那日也是奇怪，斐斐正说着话，一对主仆冒冒失失闯了上来。也是我的疏忽，那日没当回事，斐斐今日却与我说——”

他尚未说完这句话，周林却咽下一颗馄饨放了勺子转头问他：“那对主仆是魏国人？”

“阿耶如何猜到？”周渝问着，却只点头压低声音说：“原不是主仆，斐斐同我说昨日她亲眼见着两人都跟在那魏国韩王身后，应是韩王侍从。”

“昨日那韩王身边确实跟着两个侍从。”周林思索了一会儿，对周渝说：“据我所知，这位韩王母族也曾显赫过，只是生母早逝、外祖父勇武侯也战死疆场，他那时尚且年幼，只能依附魏国皇后康氏，此次又被魏国陛下派来我劭国议亲，这两人究竟是韩王自己的侍从还是康氏派在韩王身边的人还未可知。但昨日我替你去迎魏使时确实未见到韩王本人，那傅相公只同我说韩王身体不适。当时我关顾着想你的事，未曾多问，如今一想，此事确实蹊跷。”

“斐斐不敢轻举妄动，昨日宫宴未提此事，也尚未告知圣人，今日与我讲了，也是想叫我来问问您的看法。斐斐的意思是，毕竟在劭国还要属阿耶您对魏国最熟悉。”

周林看了儿子一眼，却问：“哦？我倒想听听，这件事你怎么想？”

“我对魏国的了解自然不如阿耶，对这位韩王更是知之甚少，只是听斐斐讲了两句。”周渝猜不透父亲是怎样的想法，只好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对周林说一遍：“韩王是魏国先德妃之子，如今又是康皇后名下唯一的养子，他虽担着纨绔无知之名，我却也曾听阿耶讲过故勇武侯与魏国阳家军威名。魏国先德妃阳氏虽早逝，韩王却到底是将门之子，在我看来，韩王并不如外界所传一般一心向着魏国太子，怕是在中宫康皇后与魏国太子身边蛰伏已久。阿耶也曾说过，是魏国承恩公想叫韩王娶我劭国公主，韩王心中是另有想法吧？”

周林没有立即回话，等到囫囵将剩下的汤与馄饨都吞下，才擦了擦嘴对周渝说：“这个韩王，心思颇深。正如你所说，他本人应当是不想娶劭国公主，此次偷偷先一步潜入劭国，也大概是为了处理此事，却不料斐斐先他一步想出了通商之法，两国联姻之事就此作罢。”

“但斐斐与我说，韩王忽然提出说要自己留在劭国，阿耶可知其中原因？”

“你不清楚此事也正常，斐斐怕是也不知晓，她若好奇，你寻机会可和她说一说。”周林将周渝招近了自己一些，对他说：“魏国康皇后娘家有一位表侄女，听说自小就和康皇后十分亲近，常常出入魏国皇宫。便有传闻，说康皇后其实是想叫魏王娶了这位康小娘子。”余下的话不用多说，周渝自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周林见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便干脆直说：“不用多想，依我看，这位韩王即便是表里不一，矛头多半也只是对着康家，我与他外祖有过交手，老爷子是光明磊落之人，虽是武将，却一向是保和派，不起不义战，与我劭国并无积怨，你不用刻意防着他。”

周林这话说得突然，周渝想追问，却忽然听得叩门声，接着便是阿狸开了门，周渝正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便看见他身后跟进来一个人。

“斐斐？”周渝对她的身形再熟悉不过，他离开九思殿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宋燕绥便赶来，想来是他刚走没多久便跟出来了，周渝迎上去将她请进内室，让阿狸重新到门外看守，确认院中无人才问她：“怎么此时来了？有什么急事非要自己来？再着急你也应当派人来喊我去九思殿才是。”

“渝阿兄。”宋燕绥喊了他一声，转头却对站在桌几边的周林说：“姑父，斐斐想见韩王一面。”

此言一出，周渝三两步跨到她身边来，绕着她转了一圈问：“你要见韩王？魏国那韩王？”见宋燕绥点头，周渝便停下脚步又问：“出什么事了？什么事非要你亲自去见他，不能叫我来代办？”

“大事。”宋燕绥没有管他，只对周林说：“韩王私自入劭一事渝阿兄应当已同姑父说过了，事关重大，今日渝阿兄走后我便去找了阿兄。姑父，是阿兄有话要同韩王说。”

周林抬眼看她，宋燕绥漂亮的脸上一片真诚，他却问：“是太子有话要同韩王说，还是你？”宋燕绥并不心虚，只冲他眨眼睛，周林叹了口气劝她：“即便真有要事，他是魏国亲王，你是劭国公主，且不论他此次入劭本就有求娶劭国公主的意思，哪怕没有，你们未婚男女私下见面，被外人知道了要传成什么样子？你若真听姑父的话，便先回去，有什么话，还有正堂在，不想叫正堂知道你就写封信叫他带给韩王。正堂为人你总是信得过的？”

“姑父，这件事我总要亲耳听他答应了我才放心。”宋燕绥却十分坚持要去见孟攸宁，干脆直说道：“我知道他自己来是想推了和劭国联姻一事，我既已想了通商的法子，他却坚持留在劭国，还叫身边人传出些风言风语，说三娘对他有意，这是什么个意思？”

周渝愣了一下，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话？”他以为宋燕绥是误会了孟攸宁的意思，便把之前周林告诉自己的康小娘子一事讲给了宋燕绥听。

宋燕绥听完这事表情却很怪异，反问：“他不想娶康家娘子？”这倒奇怪了，在宋燕绥的记忆里，上一世魏国这位韩王和他的侧妃康氏关系是极好的，后来哪怕是有劭国宾客使臣在场，这位韩王也是常常将康氏带在身边的。可是她马上又反应过来，韩王此人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学无术，也不是真的无心权谋，康氏在他心中是怎样的角色未可知，可这与她无关，便又说：“我不在乎康家娘子，更不在乎韩王与康家娘子是怎样的关系。若不是日新讲与我听我都还不知道，他魏国昨日有人吃多了酒，还未出宫便说漏了嘴，韩王宴中见三公主好颜色，特意留在劭国就是预备要亲自去见文尚书，求娶劭国三公主。三娘是顽劣了些，但未出阁的公主哪里容得了他们这样说闲话，韩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我作为家中长姐、劭国的嫡公主，总要叫他说个明白才是。”

事关宋燕姿清誉，宋燕绥又一副不问清楚就不罢休的模样，周林只好叫周渝去驿站请孟攸宁，自己陪着宋燕绥去了京城远郊的一处别院。这院子是阿狸替周渝出面置办，位置偏僻，总比定阳侯在京中的大宅适合见面。

这头孟攸宁则是一头雾水，他才起不久，刚刚换了外出的衣裳准备叫能虑去请周渝来带他光明正大地四处转转，没想到这位小将军直接就叩了他的房门，说出的话更是让他难以理解，只能再多问一遍：“您说什么？”

“贵客邀见。”周渝无法说出宋燕绥的名号，只能对孟攸宁再三说抱歉。好在孟攸宁心知自己虽是魏国亲王，在劭国也只是客人，知他必有自己的难处，就干脆只带了能虑一个随他同去，让能安留下来应付傅敬之。

周渝以带孟攸宁去食名产的理由将他请上了马车，车夫在城中七拐八绕，最后由西南角出了城，一路往宋燕绥所在的别院去了。

与孟攸宁自己在京中购置的私宅不同，周渝这处别院更有劭南特色，一入大门便是一片荷花池，院中更是九曲回肠，周渝领着他绕过正厅直往后院去，进的大概是主屋的会客堂。周渝轻轻敲了门，房门过了一会儿才从屋内被推开。

开门的是日新，见周渝身后跟着一位衣着华丽的郎君，便直接对孟攸宁说：“贵主请见，还请贵客将兵器留在院中。”

“贵主？”孟攸宁看向周渝，心中有了猜测。能虑想替主子辩驳两句，孟攸宁却对他做了个手势，自己将腰内匕首取下交到他手里，说：“外祖父留给我的东西，你在外头替我保管好，我随周小将军进去见客。”

日新看了一眼满脸不满却只能留在阶下的能虑，只请孟攸宁和周渝入内，自己又从内关上了门，将阿狸与能虑一起全部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