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绥如今愈发懒了，根本不愿意多走一步，随去哪里都要乘轿辇，坐着还不行，非得躺在里头。昨日日暖看着天气给她的轿子换了一顶茧色的帷幔，里头配的是玉色的纱帐，轿中坐席脚垫都用香料熏过，透着一股淡淡的橘香，宋燕绥上了轿没多久就有些困倦。

黎妍沾了她的光也来回坐了两次轿，见宋燕绥这样，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下：“我说斐斐，你现在就像昨日夜里没睡好似的，你跟我说实话，不会是半夜背书去了吧？”

宋燕绥打了个哈欠，知道有黎妍在轿上是不会让自己好好睡的，干脆坐直身体，从坐席边上的一个小盒子里头拿出一包蜜橘干来吃，顺手还分给黎妍一些：“我是那么用功的人吗？只不过我在东宫落水之后先睡了许久，后来醒了之后夜里常常做噩梦，日暖便处处都给我换了安神香。这里头应该是近两日重新熏过香，闻着味儿浓，我就有些困。”

“我说呢，你嘉晏公主平日里与贵女们玩耍时兴致来了还能上马射箭呢，也不是这么娇弱的人啊。”黎妍吃了一片蜜橘干，忽然问宋燕绥：“对了斐斐，你今日和太子妃可不对劲。”

宋燕绥撇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个不对劲法了？”

“你和太子妃呢，原先虽然算不上亲密，但关系也不坏，这偶尔宫中摆宴席，还能看你们在一处说两句话。”黎妍将两个手指并在一起，又一下分开，“但是今日，你对着太子妃可是话里句句带着刺儿。先是太子妃分明不想让你在这个当口见太子殿下，你说不见着人你不走，后来又是想着法子说东宫里头吃食茶点不好。这东宫可是太子妃管着的，你这不是说人家管家管不好吗？太子妃管不好东宫，这以后如何管好整个后宫呢？斐斐，别想蒙我，你就是不对劲。”

“你想多了。”宋燕绥矢口否认，只说：“我说不见着皇兄我不走，那是因为我急着要见他。你可知今日书房里发生了什么？我阿兄猜我要选政科，竟然自己和那些门客说要选文科。”

“那怎么行？他可是太子啊！”黎妍也被惊到了，没有想到中间还会有这样的插曲，“老君保佑老君保佑，还好还好，斐斐，还好你选的是法科，不然若真是太子殿下选了文科、你却选了政科，外头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呢。”

见黎妍已经把她对赵筱的不对劲抛之脑后，宋燕绥点了点头，用一种有些可惜又像是在调侃的语气对黎妍说：“唉，刚才选科时也不知道是谁想让我选政科，见我选了法科，还想劝我来着，还好本宫眼疾手快，哦？黎小娘子？”

黎妍做了一个求饶的姿势，让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一直到回到九思殿中也再不提起了。

两人这样打闹着，并不知晓在东宫中宋燕绥的到访让原本琴瑟和鸣的太子夫妇有了争执。宋燕靖听身旁给使说了先前太子妃拦着嘉晏公主不让她见自己一事，想起早晨太子妃的言语，怒气冲冲便去寻到了赵筱。

赵筱并不知他兄妹二人在书房中说了些什么，见宋燕靖回来，还如往常一般端了茶水来要侍奉夫君，却只听宋燕靖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晨起时便想问你，你平日里与斐斐、幼郎不亲厚也便罢了，你长在北地，突然叫你住进京城里是委屈了些，但为何在科选一事上对斐斐如此防备？你可知道今日你拦住斐斐差点出了什么岔子？”

赵筱冷了脸，将茶杯放到一旁婢女捧着的托盘中便反问：“能出什么岔子？殿下，我早已与殿下说过，嘉晏公主深得圣人之心，虽是女子之身，上下千年，殿下自己仔细想想，历朝历代这公主、长公主专政作乱之事还少么？”

“闭嘴！”宋燕靖站起身来，怒斥道：“我是斐斐的亲兄，她心思如何，还需要你来告诉我？”

“殿下便是不愿意听我也要说的，殿下刚刚问我今日拦住嘉晏公主，是，我是要拦住她不让她见殿下的。自圣人应了嘉晏公主叫她与殿下一同参加科选，嘉晏公主野心殿下还看不出来么？”赵筱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殿下，她是想叫殿下在群臣面前丢脸啊，嘉晏公主天资如此，殿下为劭国太子，若是输给自己的亲妹妹还能有什么脸面？”

宋燕靖盯着赵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问她：“那你说，斐斐今日选了哪一科，又叫我选哪一科？”

赵筱愣了一下，却还是坚定地答道：“嘉晏公主定选政科，便是要叫殿下改选文科或跟着她选政科，左不过是要叫殿下丢脸罢了，殿下不会应了她吧？”

“小人之心！斐斐选的是法科。”宋燕靖心中怒火难以排解，又不愿与赵筱动手，便只留下一句：“斐斐与我是亲兄妹，你猜不透斐斐，便要用这样的污水泼她。赵氏，你母亲也是劭国的长公主，你今日说的话我不会告诉阿耶，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否则我宋燕靖的东宫容不下一个对斐斐这样猜忌防备的太子妃！”说罢便离开了寝殿。

“法科？”赵筱一时表情僵在脸上，好像并不愿意相信宋燕靖说的话，她伸手想去抓转身便走的宋燕靖的衣袖却没够上。宋燕靖已经走远，她又问了句：“嘉晏怎么会选了法科？”却好像是在问自己。

赵筱仍站在原地，宋燕靖离开后又过了许久，先前被赶出殿外的两个婢女才跑进来收拾，这两人都是赵筱原先在国公府中的旧人，见赵筱这副模样，忍不住过来扶她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年长些的一个才开口劝：“太子妃如何这样与殿下吵起来了？殿下现在不懂您的用心，着急不得。”

*

这头黎妍走后，宋燕绥也再想起赵筱来。有些事情，她没有办法跟黎妍细说，但是那日周渝提起赵国公与许州侯的关系倒是让宋燕绥想起来一件事。

许州侯是行伍出身，原本在宋燕绥的外祖父老镇国公麾下，战功彪炳，为人又不错，老镇国公见他模样周正，便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他。长女成婚不久后，镇国公独孤家次女得了天家青睐被册封为太子妃，并在次年春日生下东宫嫡长子，先帝急病驾崩后东宫继承正统，太子妃独孤氏被封为中宫皇后，皇长孙宋燕靖被封为太子。

而许州侯因战事被调离许州，在外征战整整三年，三年后许州侯重返封地见到自己多年未见过的妻子，与他一同回来的却还有一名牵着一个已有两岁大的孩子的娘子。原来许州侯初到前线时中过敌方的埋伏，这娘子是当地一名盲医之女，给许州侯治伤期间两人有了感情，许州侯便自己做主，将她收为妾室。

宋燕绥从未见过姨夫的这名妾室，只知道她大概是死于难产，给许州侯生了两个庶女和一个早殇的庶子，而自己的姨母许州侯夫人只给许州侯生下了一个嫡子。从前宋燕绥一直以为是姨母的体质难生育，现在想想，许州侯虽然一直尊重原配，却好像从未在人前流露出一丝对妻子的宠爱，反倒是连她都听说过，许州侯在外对自己的妾室多有关照。

宋燕绥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往事，从前，劝她嫁周渝的人是许国夫人，那时周渝统领金吾卫任上将军，并无接管东府军的念头，独孤皇后是想她嫁独孤家远在儋州的表兄以自保。还是从前，劝宋燕慷娶黎妍的也还是许国夫人，当时独孤皇后大病了一场，宋燕慷刚从战中回京，一心只想着为皇兄巩固兵权，毫不犹豫就带着聘礼上了黎家的门。

宋燕绥忽然觉得前世许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比如为何许国夫人进京后为何非要住进宫里，比如与旁人关系都不算好的赵筱为何偏偏就与这位初来乍到的姨母交好了。宋燕绥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却不得不警惕。

宋燕绥提笔写了张条子密封起来，叫来身边的日新：“你一会儿拿了我的牌子出宫一趟，去周家，将这封信交给渝阿兄，亲手交给他。切记，不要让旁人发现了。”日新虽然机灵，但之前从未干过此事，宋燕绥便多叮嘱了一句：“这样，你出宫后先去外街，买些桃酥回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只说是我嘴馋。”

日新记住了，接过信封，去屋里换了套普通人家丫鬟的衣裳，带着宋燕绥的腰牌走西侧门出了九思殿。左右今日念不进去什么书了，宋燕绥干脆叫上日初和日希陪自己一同往独孤皇后的凤阳宫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