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勉强自己，他只是习惯了道歉和不去选择。

他跟夏桀喜欢同一件东西，作为哥哥，他必须要将这件东西让给弟弟，这样才算是一个好哥哥。

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想不想要这件东西，而他的父母也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应该要谦让弟弟，如果他不愿意让，他会得到训斥和批判。

夏厌最开始还会想，他只不过比夏桀早出生几分钟，为什么就要什么都让给夏桀呢？

做哥哥的真的就需要放弃这么多吗？

渐渐的，夏厌不会再思考这些没用的事情。

长期影响下，夏厌放弃了做选择，也放弃了自己的喜好，不管别人给他什么，好的或差的，他都可以接受，也不会告诉他人，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没有勉强自己。”夏厌轻声说道。

汤圆圆鼓鼓的脸颊皱成了包子褶，指着桌上的几盘菜：“那你把它们都吃了吧。”

夏厌重新拿起筷子，手才伸出去就被汤圆抱住了手指，汤圆像是抓住了证据，气呼呼道：“你现在这样做，就是在勉强自己！”

夏厌一怔，汤圆继续道：“不喜欢吃就不要吃，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吃呢？”

“我没有不喜欢，”夏厌眼里闪过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以前是可以吃猪肉和青菜的，但现在会感觉到恶心……”

一看到夏厌这副可怜的模样，汤圆的气就散了大半，他拍了拍夏厌的手：“夏夏，你把手举高一点。”

夏厌依言照做，将手举至自己面前，汤圆的毛绒小手立马伸了过来，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地摸了摸。

“夏夏已经做得很棒了哦，不是夏夏的错，是这些食物的错，它们不招夏夏的喜欢，我们就换了它们。”

夏厌被这哄孩子般的稚嫩语气逗得发笑，笼罩他多年的阴霾被扫空了一点点。

汤圆说得话很动听，可他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会有人愿意无条件地包容他的任性。

“可能是刚睡醒胃口不好，我等会再吃吧。”

汤圆仿佛没听到夏厌的话，招呼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小霉球：“你把这些菜撤了，去跟他们说，再做几个新的菜过来，要最新鲜的食材，不新鲜的，我们夏夏不会吃的。”

小霉球应了声好，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餐盘。

等夏厌反应过来要去阻止时，小霉球已经推着餐车走了。

夏厌有些无措：“这样不好吧。”

汤圆戳了下夏厌的脸颊，仍气鼓鼓的：“为什么不好？你不喜欢吃这个，那就换别的，不喜欢就再换，直到找到你喜欢的，那些东西会有人吃完的，不会浪费的，你放心吧。”

毛茸族人口众多，夏厌自然不担心浪费的问题，他担心的是，他这种做法很任性。

他被毛茸族救了，被奉为上宾，还要挑剔这挑剔那，给他们制造这么多麻烦。

汤圆看着只会胡闹，还需要人来哄的样子，却意外的很聪明，他猜出了夏厌的症结所在，贴上夏厌脸颊，仰起头，芝麻眼一眨不眨盯着夏厌。

“夏夏，你是怎么掉进深渊的？”

夏厌身体轻颤，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遇到事故，不小心掉进来的。”

汤圆眯了眯眼：“你在说谎。”

夏厌：“……”

夏厌不知道汤圆有没有读心术，汤圆总能戳破他的谎言，似乎只要与汤圆对视太久，他的所有心事就都会被汤圆看穿。

“夏夏，不能告诉我吗？”

夏厌才感觉到眼睛一酸，眼泪就滚出了眼眶，顷刻便打湿了脸颊。

眼泪砸在汤圆头顶，夏厌抬手抓住汤圆，摸了摸被他打湿的绒毛，小声道：“对不起。”

汤圆叉腰，佯装生气：“我生气了。”

夏厌一怔，眼泪掉得更凶了，既茫然又无措，只能不停道歉：“对不起……”

汤圆的心都快被夏厌给哭疼了，拼命按捺着不去安慰夏厌的冲动，恶声恶气道：“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把真相告诉我……”

说到一半就装不下去了，又变回了那团软乎的糯米团子，蹭着夏厌的手指，好声好气哄道：“夏夏，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夏厌不觉得有人会想知道他的过去，也压根没想过找人倾诉，如果眼前的家伙不是汤圆，是个人类的话，不管对方用多温柔的语气说再多好听的话，他也不会选择倾诉。

“我不是不小心掉进来的……”

平台承载不了他跟夏桀两个人的重量，母亲朝着他嘶声大吼：“夏厌，你快点把小桀拉上来，你是存心想让你弟弟死吗！你这个废物！”

夏厌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拉住夏桀上了，无法回应一个字。

如果他真想让夏桀死的话，在夏桀跌落时他就不会拉住夏桀，在听到母亲如此伤人的话时，不会硬撑着胳膊的疼痛，还要拼命拉住夏桀。

看到母亲心疼夏桀的眼神的瞬间，夏厌生起了放手的念头，但他立马便想到，如果夏桀死了他还活着，父母也不会将对夏桀的爱转移给他。

他们早就不爱他了。

夏桀痛哭流涕，哀求声不断飘入夏厌耳里：“夏厌，你快点拉我上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求求你，哥，你一定不要放手……”

这是夏桀第一次喊他哥，也是夏桀第一次向他求助。

向来对他趾高气扬的弟弟，也会对他展露柔弱无助的一面。

这个平台只能承载两个成年人的重量，随着平台逐渐断开，也终于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了。

千钧一发之际，父亲冲过来抓住了夏桀的手腕，将怔忡的夏厌推下了平台。

位置替换，夏厌在不断往下坠落，他的目光定格在上方，劫后余生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身上。

距离那么远，他却能清晰地看到三人的表情，喜极而泣。

听不到声音，却能通过口型辨认出父母在说什么。

母亲说：宝贝儿子，你没事了你没事了！吓死妈妈了！

父亲说：安全了，别哭了。

没有一个人在意坠落的夏厌。

夏厌抱紧了膝盖，瘦削的肩膀不断发颤，仿佛随时都能垮塌。

“他们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他们喜欢的都是夏桀……”

每次轮到选择题时，他永远都是那个被放弃，被遗弃的人。

汤圆浑身的软毛都炸成了尖刺，光听夏厌的描述，他就快要气炸了，恨不得当时就在场，将那三个可恶的家伙给踹下深渊。

“以前或许没有，但现在有了。”

绒毛小手穿过发丝，触碰到夏厌额角，夏厌从膝盖中抬起头，对上汤圆认真的目光。

稚嫩的声音带着万分的认真：“我喜欢夏夏，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眼泪汩汩而出，夏厌咬紧了下唇，唇角还是破开了两个小缝，哭声终于抑制不住流泻了出来。

“可……以吗？”夏厌问得小心翼翼。

汤圆回答得不假思索：“是我要问你可不可以。”

汤圆踮起圆滚滚的身体，靠近了夏厌，两只绒毛小手捧住夏厌脸颊：“夏夏，我可以要你吗？”

夏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招人讨厌，大概他天生就有让人厌恶的体质吧。

可即使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还是无法磨灭希望，心底里，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喜欢他的。

喉间仿佛针扎了般，窜起细细密密的疼痛，眼泪停不下来，打湿了汤圆的绒毛。

夏厌哽咽道：“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