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厌这一觉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或许是因为置身在陌生环境的原因，又或许是白日时想起了旧事，他梦到了夏桀和父母。

夏厌小学时学习成绩很好，自上初中以后，他的成绩就从全校第一退步到了中游，中考那年，他险险考入了本市的重点高中。

在老师和同学看来，夏厌是运气好，但实际上，夏厌凭得不是运气，他的成绩其实一直都没有退步，之所以要隐藏实力，是因为要照顾夏桀。

“你从小就得到了爸爸妈妈那么多的爱，爸爸妈妈因为你疏忽了夏桀，你拥有了那么多，就不能让让你的弟弟吗？”

“你是哥哥，应该让让你的弟弟……”

夏桀不喜欢被他超越，而作为这么多年忽略夏桀的补偿，父母也无条件地站在夏桀这边，希望夏厌能够理解弟弟，多多照顾弟弟的心情。

因此，夏厌不得不隐藏自己的锋芒，为夏桀让路。

夏厌和夏桀初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夏桀的成绩不差，但没有夏厌的天赋，父母给他报了很多补习班，他才能堪堪挤进年级前十，如果掉以轻心，就很容易被赶超。

这样的成绩足够让老师们对夏桀另眼相看，再加上夏父夏母给老师送了不少礼物，他们对夏桀更加关照。

夏桀经常在学校里欺负夏厌，他做得很隐秘，但也有被发现的时候，但每次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学生和成绩一般的学生之间，老师总是偏向前者，连老师们都看出，夏父夏母更加偏爱夏桀，因此更加不会给予夏厌公平。

夏厌被夏桀他们关在洞穴好几天，出来后，他不再忍气吞声下去，他对老师说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却没有得到一个公正的结果，甚至连关怀都没有。

父母来学校接走了他们，从老师那得知了这件事，回家后，夏厌也没有得到父母的一句关怀。

父母反而对他说：“夏桀年纪小不懂事，他是你弟弟，你应该要体谅他。”

“都是一家人，你还是夏桀的哥哥，做哥哥的，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吧。”

“怪我们小时候太忽略他了，他这样做只是想要引起我们的关注，他叛逆期到了，夏厌，你应该能理解吧？”

夏厌不能理解，但能理解的是，父母嘴上说着“怪我们”，但实际上，父母怪的应该是他。

怪他出生起便体弱多病，让家里人给他花了不少钱。

怪他没有做好一个哥哥应做的义务，不能让弟弟喜欢他……

夏厌不怪父母偏心，因为他曾经也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可是那时的他年纪小，已经忘记了父母是如何疼爱他的了。想不起那段记忆，但看着父母是如何对待夏桀的，他多少也有些感触，可是父母永远也不会这样对他了。

即使是这样，夏厌也不会生父母的气，他只是很伤心。

在黑暗逼仄的洞穴内度过的那几天，恐惧达到了顶点，他终于理解了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的感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时不时能听到某处传来的细小声音。

夏厌分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渐渐的，恐惧诞生出无数可怕的幻觉，他总觉得洞穴里潜伏着无数只怪物，只要他稍一放松警惕，就会被怪物们拖进洞内最深处，吃得骨头都不剩。

在洞穴内的那几天，夏厌不敢睡觉，刚一闭上眼就条件反射地睁开眼。

神经绷到极限，期盼着有人能来救他。

他从没有哪一次这么想念父母，希望父母能够抱抱他，安慰他。

重见光明之后，得到的却不是关心的话，而是老师严厉的批评，指责他为什么不好好遵守纪律。

见到父母之后，父母也没有如他所幻想的，给予他拥抱和安慰。

从那天开始，夏厌彻底明白了，他是个万人嫌，不被所有人喜欢。

所以在父母选择夏桀而抛弃他时，他才能心如止水的面对这种结果。

无论再怎么伪装坚强，在梦中，在一个人时，夏厌还是会变得脆弱。

他又一次梦到了被关在洞穴内的记忆，被黑暗和恐惧包围，惊恐地挣脱出梦境，睁开眼后，面对的依旧是黑漆漆的房间。

这间房间是专门腾出来给夏厌居住的，毛茸族喜欢黑暗，在黑暗不见光的深渊中建造了房子，装修也依然选用了他们最爱的黑色，而这是夏厌最讨厌的颜色。

白天醒来时，这个房间就让夏厌感到窒息，那时他身边有汤圆、陆畔和几个士兵在，他不敢说出口，但即使只面对一个人，他也说不出口。

毛茸族救了他，还给他准备了这么大这么好的房间，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睡梦中积聚了不少眼泪，漫过眼睑，大颗大颗流了下来，很快便洇湿了被子。

夏厌哭得无声，直到呼吸不畅时，才发出几声细微的抽泣声。

汤圆的听觉极好，夏厌的抽泣声不过响了两声，他就睁开了眼。

睡前他还躺在夏厌的枕头上，枕着夏厌的头发，睡醒后，他就滚到了枕头底下。

他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往声源处看去，夏厌背对着他，肩膀不停抖动，及腰的银色长发包裹住了他瘦削的后背，让他看着更加羸弱可怜。

汤圆瞬间清醒，慌乱地爬了起来，跳上夏厌的肩膀，急急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们。”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夏厌一跳，侧头看到肩膀上多出来的白色糯米团时，眼泪被迫逼退。

糯米团子抬起两只细瘦的绒毛小手，正在努力鼓出不存在的肌肉，看着很滑稽。

夏厌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扯起一抹不算难看的笑：“没人欺负我，我没事。”

汤圆不信，不管谁来看夏厌这副样子，都不信夏厌真的没事。

“做噩梦了？”汤圆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夏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毛绒小爪摸上夏厌瘦削的下巴，将凝聚在上面的泪珠给抹去。

汤圆学着陆畔的语气，故作成熟道：“不害怕不害怕，有我陪着你哦。”

夏厌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得到别人的安慰了，简单的话语，却能将他内心的不安给抚平。

这一刻，夏厌觉得汤圆是个魔法师，拥有能治愈人心的魔法。

恐惧渐渐淡化，夏厌的笑容也渐渐变得真挚了起来，他抹去脸上剩余的泪水，小心翼翼朝汤圆摊开掌心。

汤圆心领神会，跳入夏厌手心中的下一秒，就被夏厌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眼前。

“谢谢。”夏厌声音清浅，带上了无数郑重。

汤圆摊开双臂，贴上了夏厌的脸颊。

刚哭过的脸颊还带着湿润，汤圆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夏厌脸上还保留着他熟悉且喜欢的触感。

“以后我都陪夏夏睡觉……”汤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弱了不少，“夏夏如果害怕的话就抱着我吧，想抱多久就抱多久，还是害怕的话就跟我说，我会安慰你的。”

说完，一只白米团子变成了红米团子。

汤圆说的话让夏厌十分感动，他也能听出汤圆话里的真诚。

正因为汤圆是认真的，夏厌才有些无措。

他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如此温柔耐心的对待，他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汤圆的。

更害怕得到了然后失去。

他太知道曾经拥有过却失去了的滋味。

非常难受。

再经历一遍，他绝对会难受到想死。

夏厌眼睫低垂，笑容僵在嘴边，汤圆说完半天了，他都没有给予回应。

没有得到回答，汤圆也不催促，他紧紧凝视着夏厌，将夏厌的反应全部看在眼底，若有所思。

最后，在夏厌思考了良久之后，才给了他一个很像是敷衍的回答：“谢谢。”

这是夏厌对他说得最多的话。

汤圆可以对夏厌表明真心，说许多的好听话来哄夏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哄得夏厌不再只对他说“谢谢”。

可他不想要给夏厌造成负担，不想夏厌因为迁就他，而被迫说出那些违心话，他想要夏厌主动开口，对他说更多的话。

汤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贴着夏厌的脸颊蹭了蹭，毛绒爪子轻拍夏厌的脸颊，轻声问：“夏夏还要继续睡吗？”

一场噩梦没能打散夏厌的睡意，他的身体还是处于高度疲累中，汤圆一说，他便觉得眼皮很沉重。

夏厌眼睫轻颤，小声道：“想睡。”

汤圆又拍了拍夏厌的脸颊，柔声哄道：“那继续睡吧，我陪夏夏一起睡觉。”

夏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安心感，躺回床上，在这阵轻柔的拍抚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没再做噩梦，也没有做任何梦，陷入沉睡之前，还能听到汤圆稚嫩的声音不断飘入他的耳里。

汤圆在给他唱歌，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用得还是他没有听过的语言。

这首歌算不上多好听，还有些幼稚，因为汤圆独特的声线和温柔语调，赋予了这首歌别样的感情。

夏厌仿若置身在一团绵软的棉絮之中，和煦的微风吹过，吹散了他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得到缓解。

再醒来，汤圆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夏厌第一时间便发现，不光是黑色天花板变成了白色，连四面墙壁也换成了白色。

他惊得翻身坐起。

在他睡着后，这群毛茸茸们又帮他换了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