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来的本就是圈子里数得上数的人。
施家从老爷子辈就是立过功的,所以施安的生日宴才都卖上几分面子。
可就是这样人尖的地方,陆临意也只是懒散恣意的坐在那里。
众星环极。
一身深灰格纹的英式戗驳领三件套,叠穿了软白色的真丝衬衣,没有带领带,反倒是解了一颗扣子,只余了一枚绛紫色的扣针在一旁。
不大,珍珠似的,增了一抹色。
眼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
是跟那晚她见到的,带着清冷平和截然不同的姿态。
带着高不可攀的疏离。
可对上她眸子的时候,眼底有笑。
许岸几乎是本能的向他走去。
只是高跟鞋勒脚,站了一整晚,肿胀加酸软,地毯暄软,只试着走一步,就险些踉跄。
只得放慢了,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不由得觉得好笑。
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她狼狈的模样。
明明在她过往十九年的人生中,所有人对许岸的评价都是。
坚强勇敢冷静聪明。
漂亮都算不得是她最亮眼的优点。
还真是丢人。
陆临意今晚本没想来。
老爷子三番四次想要把他和施宁凑在一起,这次施安的生日会更是连打了三次电话。
他都恹恹的拒了。
以至于后来母亲亲自到烟斋来,就为了说服他。
“一个生日礼而已,你去坐一坐,又不是让你去相亲,怕什么。”
“爷爷和施家的关系你也知道,当初你父亲没有娶施家的女儿就是他的心头刺,你何苦再惹他不开心。”
这话说得趣性。
陆临意不是什么听话懂事的三好学生,和家里的关系也称不上和睦顺遂。
半是调侃半是威胁:“我父亲没有接受所谓的娃娃亲,怎么我就要替父偿债,什么时候咱们陆家也有卖子求荣的家族传统了。”
引得母亲好大的不满。
可那日周惟安的信息来,他看着照片里小姑娘瘦而不骨,冷清寡淡的模样,突然觉得这生日宴去上一去也无妨。
甫一进场他就看到了小姑娘。
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出身,周遭的喧闹都跟她无关似的,
素日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空洞,一看便是走神的模样。
桃颊柳眉,青衣素臂。
头发被隆起,脖颈就显得越发的白皙纤长,许是穿得单薄,鼻头红彤彤的,和那晚端着酒杯,冲他迷糊笑着的时候一样。
比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亮眼漂亮的很。
他原是打算宴会结束后叫住她。
倒是没想到,小丫头勾人,往来搭讪的不在少数,都被她几句话平和的拒绝。
独独这个。
陆临意的眼眸一暗,眼看着小姑娘不舒服的走路姿势,当即起身。
西装裤包裹着长腿,肩宽颈直,叠搭的三件套在起身后才进一步显出衿贵卓然。
是隐于人群中,也会被一眼看到的对象。
周遭哗然嘈杂。
且不论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守着圈子里大半的世家,公然护着一个小姑娘,就足够让大家茶余饭后咀嚼许久。
陆先生腿长,两步迈去,就已经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臂。
柔肤滑肌,细软纤长。
只是冰的很,像握了一柄油润厚质的和田玉杆似的。
内室算不得暖和,毕竟是深冬,饶是开了中央空调,开关门间也还是会因为徐徐的风吹进。
许岸的旗袍无袖,一整晚都冰透透的。
猛然被温热的手掌握紧,不由得微微一颤。
陆临意明显的皱了眉。
随手扯了身上的外套,就给眼前的姑娘披上。
淡雅的奇楠香萦绕,裹挟着他的温暖几乎如一张巨网密不透风的铺盖在许岸的周遭。
涨红了一张脸。
周惟安钻过人群挤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心内高呼一声完蛋。
他就晚进场了三分钟,就出了事。
转眸就看到已经目瞪口呆的赵锦。
北青赵家是大家,偏偏养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儿子。
最爱干的就是混迹在这种场合里,借着赵家的势,做些不入流的勾当。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撞到了陆临意身上。
周惟安还未等一脚踹上,赵锦已经一步冲上前,半跪在了地毯上。
想抱大腿又不敢抱,想磕头却又碍于人员众多,半跪不跪,半趴不趴的模样。
配上他挺起的肚子,滑稽可笑。
“陆,陆哥,不不,陆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惦记您的人啊。”
“我什么都没干,真的,我就是,就是……”
话不敢再说,只得吊着眼皮看着许岸,那副子渴求卑微的模样,与刚刚的嚣张跋扈截然不同。
陆临意没有给他半分眼神,而是垂着眸,看着怀里今天明显妆点过,越发让人挪不开眸子的小丫头。
不由得低声,哄着似的问道:“想怎么出气?”
许岸一愣,立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他换了个问法,“被欺负了吗?”
这次,许岸点了点头。
“他调戏我。”许岸也没有藏着,眼睛直扑扑的看向陆临意,认真的说道。
她不是圣母,被欺负了还不吭声。
出气的方式她没有,但告状总会的。
陆临意被她小姑娘的行为逗笑,清风入目,揽月星光似的,微微勾唇,“生气吗?”
“生气。”
“去踹两脚,权当松松腿。”
这哪里是陆先生能说出来的话。
他看出她这一晚的疲累,找了这么个由头,逗得刚刚一直在紧张的许岸松动些。
眉眼缀了笑意,晶晶亮的黑瞳,看他的时候全都是感谢。
少女的倾慕和感恩,最是藏不住。
陆临意喉头滚动。
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向下,想要环住刚刚就想搂上的腰。
谁知道小姑娘理解错了意思,以为他是放开她,竟然当真向前走了两步。
眼眸在赵锦身上上下打量,找个合适下脚的地方。
到底是年轻,不敢太过分,只寻了他大腿根的位置,好在穿的高跟鞋,不需要多么用力,细跟扎到腿上,也足够疼。
愣是硬生生的踩上了一脚。
对方几乎是滚刀肉似的,烂泥般瘫在地上,嘴里还不住的发出哀嚎。
许岸俯身,目光冷厉的对着赵锦,“女孩子不同意就强行要带人走的行为,是违法的。”
“这一次有陆先生,再有下一次,我就报警了。”
属于十九岁小姑娘的,在他们眼中毫无威慑力的警告。
字字句句清脆,像那晚他惹急了她,对他生气的模样。
陆临意的眉眼都沾了笑意。春风化雨似的,点点星星。
不愧是个有脾气的小丫头。
事态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是陆家惯来的脾性。
陆临意鲜少出席这类场合,更少与人产生冲突。
旁人敬着陆家,他也客气得体。
只有人传陆先生在治理公司,消除冗积上很有一套,狠戾冷血,不留情面。
可也只是听说。
今个儿给小丫头出头到这个地步。
罕见。
再留下来,就真是给人当牙碎了。
眼看着许岸的气也出了,陆临意侧目寻了周惟安,“这交给你了。”
“得嘞。”周惟安答应的爽利。
许岸闻言偏头,看着小周少端着灿烂的笑容,冲她嘿嘿的挥着手。
皮褶子堆叠,和那天见她时笑的那副不值钱的模样一样。
当真是明了,那天可不就是叫得她许小姐。
许岸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好像陆临意也不是她心中那个端方持重的陆先生。
只不过还未等琢磨过什么,发顶一个大掌揉过,不重,指尖插入她的发缝中,许岸想起在老家时,她喜欢逗得那只猫。
也是这么揉的。
“走吧,去陪我吃个饭。”
许岸不矮,一米六五的个子,穿了高跟鞋,堪堪可以达到他脖颈,长臂挂在她肩膀是最顺手的位置。
不过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明个老爷子的一通电话就能打到烟斋去。
无外乎为了女人这么高调,愚蠢。
当即收了手,只不过指尖存留着刚刚落在她臂弯上的旖旎。
现在空空,不熨帖的很。
愣是纵着性子,要把小姑娘扣下陪陪他。
许岸自知这宴会今晚是不能待了。
陆先生的面子不能驳,于是乖巧的点头。
安安静静的跟在陆临意的身边,向外走去。
与周惟安擦肩而过时,还听到他贱兮兮的说了句,“小妹妹,我看好你。”
舌尖打了个响。
当真跟那头紫发一样骚气。
许岸跟着人走出宴会厅,偏转到后门的位置。
眼看着没什么旁人,轻声喊了句,“陆先生,等我一下。”
做了今晚最想做的一件事。
甩了高跟鞋,俯身拎在手心里。
嘴角瞬间炸开了一朵花。
舒服了。
脚落在地板上,这才多少有了踏实的感觉。
冰冷但安心。
像她的人生一样。
这个行为绝对算不得礼貌。
可她却觉得,陆临意不会介意。
果不其然,陆临意的眼眸落在她的脚上,白皙纤瘦,指甲和她的手指一样,被修成圆滑的弧线。
是干净的肉粉色。
落在掺杂着黑色花纹的大理石地面上,让他喉头一紧。
可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后门。
车内暖气开的充足,许岸冷了一晚上,这才终于彻底暖了起来。
惨白的一张脸红扑扑的,像干枯的芦苇草猛地吸饱了水,变得脆嫩水润。
第一件事情就是取下西装。
这种手工制品是不能叠的。
许岸跟着师傅学古玩的时候,也学了些旁支,需要衿贵供养的大多了解些。
车虽然大,也没有可以挂衣的地方,只能平整的搂在怀里。
“今晚谢谢陆先生,大衣我应该是负担不起清洗的费用,还麻烦您自行清洗了。”
眼眸里蓄着一包淡然,丝毫没有半点羞愧或是扭捏。
陆临意勾唇。
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的紧。
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做什么都坦荡
不惧不畏,不谦不卑。
用他的时候顺手,甩开也顺手。
若非今晚他扣着她陪他吃这顿饭,只怕刚刚出了大门,她就能甩着高跟鞋离开。
不像旁人,想跟他缀着关系,丝丝联系着。
也不像同龄的小姑娘,怕他怕的紧,微微颤着,话都说不明白。
赤脚落在地毯上。
许是因为他迟迟没有说话的缘故,小姑娘还是紧张了起来,脚趾微绻,勾出一个好看的白色圆弧。
峰峦似的。
陆临意的呼吸加重了几分,说话有一种逼眦又迫人的意味在,眼眸落了一抹晦暗,“我今儿个得罪了赵家,姑娘就随口给我一个谢。”
这话说得绝不算聪明。
暂且不说赵家在他眼里还算不得什么,但是他陆临意,哪里还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让小丫头承情。
可他用了,小姑娘也信了。
许岸仰头看他的眸子里明显多了几分无措。
白而长的天鹅颈因为吞咽而微微起伏,眼神有些飘,想来是在想到底要如何应对他的话。
陆临意有的是耐心。
勾着嘴角的笑,手指一点一点的轻敲着手机,发出像撞钟似的,有规律的咚咚声。
小姑娘的眼眸躲闪的越发严重,睫毛忽闪忽闪的,眨眼的频次都增加。
“我请先生吃饭道谢可以吗?”
小姑娘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怕是上次4999一位的餐标给她带来了阴影。
陆临意笑得深,喉口处发出声,惹得许岸彻底红了脸。
因为紧张,也因为不安。
从脸颊到耳际,甚至她紧扣的白皙的小脚趾,都染了一层韫色。
粉桃似的。
陆临意仿佛能想象到,这一身得体的旗袍下会是怎样雪肌绯红的旖旎。
呼吸一重,车里的气息都燥热了几分。
可到底克制住了自己浊欲的想法。
狭着笑,向许岸微微逼近几分。
能闻到小姑娘身上淡淡的,蜂蜜栀子似的,半是清甜的味道。
许岸的后背瞬时贴紧车门,眼眸睁大,湿漉漉的,像仓皇无措的鹿。
在即将紧张闭眼,下一秒就要把手里的西装套在陆临意的头上的瞬间,听到他笑着,逗闷子似得不以为意的声音。
“饭我带你吃,给我个号码,等我想好了向你讨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