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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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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雪色空明,借着雪色和廊下悬着的灯笼,庭院内还算得上亮堂。

徐应白披着自己那件厚重的狐裘,站在廊下看付凌疑。

奏折太多,徐应白也批累了,因而索性让付凌疑舞场剑来看看。

风有点大,徐应白本来因为奏折就头疼,被风吹了会儿,虽说清醒不少,却往晕那边过去了。

庭院内,付凌疑拔剑出鞘,做了一个很漂亮的起势。

前世还未踏上南渡之程,徐应白凑巧看过几次付凌疑练剑,不得不说,付凌疑人看起来张狂又不守规矩的样子,剑倒是练得极其规整,凌厉又严谨,招招干净利落,漂亮得很。

不过徐应白看得出来,付凌疑剑虽规整,但剑中之意,不止一方庭院,而是苍茫天地。

只是要是真打起来,付凌疑并不常用剑。他喜欢用各式各样的匕首和长横刀,张狂肆意,血气横生,大开大合,招招致命,很是骇人。

徐应白目光落在付凌疑身上,付凌疑一个旋身,层层积雪被他一剑挑飞,雪气倏然飞起又迅速散开,徐应白几乎看不清付凌疑的身影。

漂亮利落的招式看得徐应白有些手痒。

徐应白幼时也学过剑。君子六艺,玄清子一样没落下,都认认真真教过他,只是可惜身体不好,剑学到一半就害了一场大病,不能再学下去了。

如今想来,徐应白也觉得甚是可惜。

另一边,付凌疑挥剑斩雪,在雪落下之前挽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剑花,把长剑收回了剑鞘里面。

“舞完了。”付凌疑沉声道。

徐应白揣着袖子,温和道:“可惜,要是有琴就好了,你舞剑时给你弹一曲。”

“…………”

付凌疑没搭话,他执剑在徐应白面前,站在廊外抬头看了一下天,“天色很晚了,明日再批奏折吧。”

徐应白摇摇头:“陛下明日就要,我得批完。”

付凌疑咬牙切齿,拼命压着阴郁的神色和冷戾的语气:“你管他作甚。”

徐应白但笑不语,随后唰地抽出付凌疑的佩剑!

徐应白出手极快准,付凌疑瞳孔猛缩,脊背绷直,下意识抬手蓄力,然后又狠狠把自己的手压了下去。而就在这一个呼吸之间,徐应白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手上骤然升起的内力被他强压下去,付凌疑胸膛起伏着,冰雪落在他的肩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应白。

若是换个人用剑指着付凌疑,这会儿脑袋已经能当球踢了。

“你都会在我面前装乖,”徐应白神色淡淡,波澜不惊的目光对上付凌疑的视线,“我自然也会在陛下面前装一副好臣子的样子。”

冰凉的剑尖抵着付凌疑的颈侧,而后慢条斯理地滑到喉结,最后轻轻巧巧地一挑付凌疑的下巴,迫使付凌疑抬起头来。

徐应白看着付凌疑,神色冷淡,声音却清润温和:“怎么不动手?”

付凌疑喉结滚了滚,眼睫颤抖着,开口道:“我在你面前不是装乖,我说过我会听话,我也不会对你动手。”

他定定地看着徐应白清透的双眼。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什么。”

付凌疑说。

徐应白听着付凌疑的话,神色平静,几无变化。等到付凌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徐应白锋利的眉尾一挑,慢吞吞地眨了眨眼,似乎被雪光晃了神。

但他的手仍然很稳,长剑上均匀地落了一层雪花,付凌疑头往剑上偏了偏,脖颈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血珠染红剑上的白雪,付凌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哀戚又极致温柔的笑。

他的的声音从长剑那头传过来:“即便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躲半步。”

还会把命门凑上去,让徐应白杀得省事一点。

徐应白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将长剑从付凌疑的脖颈移开:“这么听话?”

“是。”

“以前的你可不这样。”徐应白低声道。

奈何他疏忽了面前这个人强到离谱的武功,付凌疑那绝佳的听力没有错过徐应白这一句几乎被风雪湮没的话。

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而后迅速地垂下了自己的眼帘,挡住了眼底惊疑不定的神情。

“我总是不太明白,”徐应白皱着眉头看付凌疑,“现在的你怎么会这么听话。”

“不像之前的你。”

话音刚落,付凌疑下压的眉目深深地皱了起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徐应白的气息不太对劲。

太急了。

付凌疑压着声音叫了一声:“徐应白?”

随着这一声呼唤,徐应白手中的长剑锵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突然握不住那把剑了,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下倒!

付凌疑乌黑的瞳眸巨颤,心跳停了一瞬,心中的惊疑不定被徐应白吓飞了,整个人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把徐应白揽住。

徐应白长发披散,呼吸急促,心跳也极快。付凌疑接住他的那一瞬,被他滚烫的体温烫得一哆嗦。

“徐应白……”付凌疑着急地叫了他两声,“徐应白?!”

奈何徐应白毫无反应,只是有气无力地咳嗽了几声。

付凌疑手臂揽住徐应白的肩膀和膝弯,着急忙慌地将徐应白抱起来。

徐应白墨发披散,挡住半张脸,头虚虚靠在付凌疑的胸膛上。

看起来脆弱得厉害,完全看不出这人刚才还能稳稳拿剑,面不改色地指着别人的脖颈。

他也很轻,付凌疑几乎怀疑自己抱的是个稻草人。

平日里徐应白常穿着厚重的狐裘或是大氅,一层叠着一层看起来只比正常男子要瘦削一些,实际上却要单薄许多。

付凌疑小心翼翼地把徐应白放在榻上,找了两床软乎乎的被子给人盖上,又转身去谢静微的卧房,把人从被子里面拖了出来。

谢静微才睡没多久,就被人凶残地掀了被子,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见付凌疑说自家师父发烧了。

小孩傻了一瞬,随后火急火燎地下了床,着急得满脸是泪,连鞋子都没穿就往徐应白的卧房跑。

等他到了卧房,没过半晌儿,付凌疑绑了个大夫回来。

大半夜被人从被子里面揪出来的大夫在付凌疑可怖的眼神下战战兢兢给徐应白把脉。

“公子是遭了风,又受了累,”大夫在付凌疑杀人的目光下对待徐应白的手比对待珍贵的瓷器还小心,“起了高热……”

过了一会儿,大夫眉头紧锁,转头问立在床头的谢静微和付凌疑:“公子是不是患有寒症?”

谢静微猛地点点头,磕磕巴巴道:“师、师父是很畏寒……”

“这可就凶险了……我先为你师父施一次针,”大夫十分谨慎,“再开一贴药,若是到第二日还不好,就得另请高明了。”

这个深夜过得兵荒马乱。

大夫给徐应白施针时,徐应白在昏睡中满头冷汗,一直发出吃痛的闷哼声,临到末尾还咳了一次血,一身白衣被染得血红。

付凌疑颤抖着手给徐应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折腾到后半夜,又喝了药,烧还是没退下来。付凌疑打了一盆温水给徐应白擦拭、敷额。

谢静微困得两眼打颤,却不敢睡,吸着鼻子坐在床边,脑袋拱在徐应白手边。

付凌疑神色跟要出殡似的,难看得要命。

“你师父到底是什么病?”付凌疑一边小心地擦着徐应白的指节,一边问谢静微。

前世徐应白未曾向付凌疑透露过自己到底是什么病,和这一世一样,每当问起,他都只会波澜不惊地说:“只是旧疾。”

谢静微还小,没有徐应白那样的心眼,这会儿又困又担心徐应白,很容易就被撬了话:“师祖说师父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病。”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红得厉害,嗫嚅着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师祖说难治好,只能养着。”

“师父老是生病,”谢静微快哭出来了,为徐应白委屈,“冬天就更容易生病了,三天两头就要请大夫。以前在道观,一到冬日就不敢让师父随便出门,也不让他受累了。现在到了长安,为什么那么多事情没有人做,全都让师父来担……”

谢静微狠狠抹了一下眼睛:“不生病才怪呢!”

付凌疑闻言沉默下来,他死死抓着床边案几的一角,用力到指节青白,案几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直接四分五裂散在了地上!

谢静微震惊地看向付凌疑。

付凌疑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在徐应白的面子上对谢静微有点聊胜于无的耐心:“没事……别害怕。”

谢静微眼泪汪汪地往徐应白的手边挪了一点。

挨到快天亮,徐应白的烧总算退了下去。

付凌疑坐在床边,眼底有不明显的青黑,他张开五指想要握住徐应白的手,但最后迟疑了一会儿,重重吐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去。

另一边,谢静微窝成一团睡着,眼角还挂着泪。

他守到后面,实在撑不住睡着了。付凌疑拿了张毯子把人裹成粽子挪到了卧房里面的躺椅上。

付凌疑心乱如麻,心绪不知道飘浮在哪,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另一边,徐应白半梦半醒的意识正游离着。

他觉得头疼得厉害,身上也疼,骨骼仿佛被人打碎又重组,每一块都摇摇欲坠。

天光刺眼,身上剧痛,徐应白分不清今夕何夕,却记得自己的奏折还没批完。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眼前有模模糊糊的人影,熟悉得很,还没等看清,帘布被人猛地放下,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

徐应白一头雾水,这是强迫他休息么?

“咳、我的……”徐应白声音轻得快听不见,“……我的奏折呢?”

“别批了……”付凌疑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休息,我帮你批。”

熟悉的话语响在耳边,徐应白冷哼了一声,疲累的精神和身体让他的眼皮不自觉合上:“不行,你的字太难看了……去同阿珩要份字帖吧……”

话音落下,徐应白重新陷入了沉睡。

付凌疑却如遭雷击,神情空白,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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