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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丽人蚺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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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初絮出生在一个飘雪如絮的寒冬,那时她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大家阿絮,阿絮的唤着她竟也叫顺了口。

这个名字就这样一直叫了下去。

她自出生起似乎就注定不圆满,不完整的名字,吃剩的残羹剩余,缝了又补的衣裳,包括……她那位厌恶她,不愿听见她唤她母亲的生母。

修真界排除异己,诛妖除邪之风盛行,尤其厌恶妖魔非人一类,上下沆瀣一气,一时间都城内妖魔人人喊打。

连不少能化人的妖兽都被逃不过被围剿诛杀。

但不乏些猎奇心起的富商、大能。

专好那些异于常人的妖物。

专门的组织里,由高阶修士将那些容貌艳丽的妖物抓来,断翅斩脉,用特殊手段手段让其不能攻击逃跑,但却保留一丝的挣扎能力,满足那些人捕猎,围困的怪癖。

柔弱无还手之力的美丽禁脔,一时盛行。

沈初絮的生母便是揽金楼里最貌美的妖物。

乖戾又嗜血的鲛人,曾经能嚼碎骨血的利齿被磨平,唯有靠流食续命,那双握断磐石的手臂,如今孱弱到不如八岁幼童的臂力。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买下她的牌号,又有人抛妻弃子携家底只为与她共沉沦。

楼里年过半百的老鸨满是褶皱的老脸笑的得不见眼,露出一排黄牙。

阿絮之所以能降生,还是因为那时母亲的常客是一位修真界颇有威名的能人,这位光风霁月修士,背地里却是个对孕妇有见不得光隐秘癖好的腌臢货。

他对孕妇会产生欲望。

阿絮,阿絮。

轻贱如草絮。

年幼时,她不喜欢甚至于厌恶自己的脸,她讨厌来往嫖客摸向自己脸的肥大又油腻的指头,讨厌老鸨掂量肉鸡一般笑眯眯的狐狸眼。

母亲一次次掐向她脖颈却又颤抖垂下的手,没有将她杀死,但就像一把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刀刀带血。

她腆着小脸,从血滩里爬起来,漆黑的大眼睛看着悬在头顶上的断头台,看向自己那不言而喻的未来,日复一日搓磨着日子。

直到这天,她向往常一样端着热水在走廊等待母亲的召唤,但是过了许久,久到热水已经凉透,十指发麻,她耐不住性子,迈着步子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那是一副多么可怖的场景,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床褥,惨白的手垂落在地,那个无双昳丽的女人如同破布娃娃,关节被怪力朝后折叠,面目全非,那双勾人的凤眸脱眶而出,堪堪挂在眼眶边上,凝望着门口。

阿絮胸口一窒,密密麻麻的虫蚁啃噬着心脏,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如坠冰窖,无处遁形。

她双手紧捏着水盘,从未有过的清醒冷静。

水盘被轻轻放置在地。

她安静地关上房门。

抽出衣服上的丝线,从外面的空隙用丝线将门拴上。

然后拔腿朝后院疯狂跑去。

后院繁花似锦,团团迷人眼的金花,只有一处杂草丛生。

———那里有一处狗洞。

肺部被挤压般的窒息,喉头充斥着血腥味。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再跑快些!

…………

“沈初絮。”

“沈初絮。”

傅童见沈初絮眉头紧皱,上齿咬破了下唇,似是困于梦魇,推搡着喊了她两声。

南华消弭于世间后沈初絮忽然也跟着倒下了。

傅童慌忙将她抱进木屋中,安置在了床榻上,看她双颊通红,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掌心滚烫,她发了高热。

小木屋受到战斗波及太大,但显然南华有心避开此处,大部分没有损伤到。

屋檐、窗棂各处有不同程度的火烧过的痕迹,这里面的家具看起来像是手工制成的,全都保存完好,小茶几、衣柜、摇椅、雕刻着小狗图案的花瓶处处留着女主人热爱生活的痕迹。

傅童在屋里转了几圈,从衣柜里寻摸出一件男款的外袍盖到沈初絮身上,又从空间里拿出了一支细长口瓶,倒出里面的灵液,浸湿了手帕覆在她发热的额头上。

液体带来的沁凉让沈初絮混沌的神经稍缓,她张嘴喘着气,困于梦魇,半梦半醒感知着四周。

经年累月的本能迫使她想要站起来,可手脚疲软搭在床上,使不上半分力气,身体只抖动一下又垂了回去。

此刻黑幕降临,屋子中没有找到蜡烛,傅童凭借修仙人出众的视力视物,但总还是看不真切。

她也坐到床上,忽然感觉身侧动了下,她探头看,沈初絮额头忽然直冒冷汗,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傅童立即紧张得上前查看了一番,摸到她的皮肤心下一跳,暗衬一声不好。

沈初絮的体温越来越高了。

傅童心里是慌张的,就她们两人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还不知道怎么出去的地方,现在沈初絮又突然倒下了。

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个时候怎么女主光环不管用了吗?

傅童瞪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长长的叹息一声,最后认命的闭上眼睛。罢了,如今她们也算是难兄难弟,她就好心照顾她这一会吧。

大不了等到出了这秘境,再躲着点她就是了。

总不能看着她死在眼前吧。

将沈初絮的衣袖裤子卷上去,傅童避开伤口,用灵液小心擦拭着她的手脚,在外面珍贵的灵液如今的作用也不过是同最普通的水一般无二。

傅童这才发现除了在秘境中受的伤,沈初絮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陈旧的伤疤。

傅童眉心微微动了动。

这些伤…..

饱含灵气的液体顺着毛孔游走在全身,冷冽的液体安抚了蒸腾而上燥意。

冰凉的布料划过滚烫的肌肤,舒服的让人几欲落泪,眸中舒服的氤氲出了一层水光。

沁凉的液体将小腹的热气蒸腾开。

身上的衣物随着布料滑过到方向,慢慢解开。

沈初絮被凉的周身一颤,浆糊样的脑袋清醒了一瞬,她睁开迷雾雾的眼睛,一张莹白的小脸率先闯进眼底。

沈初絮懵了一瞬,一愣过后,浑身倏地本能的紧绷,但反应过来是谁,又慢慢放松下来,但待她清醒一点,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她脸瞬间红了个透。

索性她的脸因为高烧已经够红了,身边人看不出她的窘迫。

她滚烫的手扼住傅童擦向肚皮的手腕。

身体朝床的另一侧扭了扭。

想避开那块冰人的布料。

她迷迷瞪瞪的,分不清方向,实际上根本没有移动半分,只是原地动了动。

“你醒了?”傅童见她苏醒,放心了不少,想着擦拭身体的方法果然有用。

这是她在凡间无意中看见一位孩子高热的妇人如此做的。

看沈初絮依旧面色坨红,连呼气都带着热意,想来这高热一时半会还是好不了,傅童想了想,又摸上她的里衣想再给她擦一次四肢。

没成想这次她像触电一样,浑身一颤。

沈初絮想弯腰蜷缩着,但身体不听使唤,躲避不开傅童的触碰,一双凤眸氤氲着水光,嘴唇抿成直线,发出破碎的音节,“别、别这样。”

傅童动作一顿。

什么别这样?

在她心里帮她擦身体和擦桌子没甚区别,哦,区别在于帮她擦身体更麻烦。

见她这幅小媳妇泫然欲泣的模样,傅童止了手,笑了一下。

“你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吗。”

傅童之前就听闻一些人在犯病迷糊时,会格外脆弱敏感,有的还会想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愿吃药、治疗。

没想到沈初絮也是其中之一。

但她可没有父母般的耐性,将沈初絮一把捞过来,利索的洗了布,朝手脚径直而去。

她边擦边苦口婆心解释,“你忽然发了高热,吃了药也不见好,所以我用灵液给你降温,放心吧我只是给你擦了擦手脚、肚皮,绝对没碰你其他地方。”

傅童语气诚恳,但听的人却神智飘忽,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沈初絮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被人没有感情地翻来覆去,来回搓揉。

直到傅童擦完,又兑着灵液喂她吃了一口丹药,此刻,她全然没有反抗了,任傅童对她搓圆揉扁,她双目失焦的看着屋顶,衣衫凌乱的横躺在床中央,整个人像被蹂躏过一般。

等到神智稍稍冷静下来,沈初絮握了握手指,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往角落里挪动着身体,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远远躲着傅童。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小动作傅童早就看的一清二楚,她假装不知,看她一个人气喘吁吁爬到床角。

傅童忿忿不平:……真是白伺候她了。

她是什么很不值得的人吗?自己帮了她,没句感谢不说,还像躲臭虫一样躲着她。

真是气死人了。

傅童是半点憋不住话,没好气的看着沈初絮,“你是很讨厌我吗?”

“什么?”沈初絮从胸前抬起水润的眸子,有点没反应过来,她的呼吸又深又烫,睫毛因为身体的异样半阖着,长睫细细的颤抖。

傅童又说了一次,“你是很厌烦我吗?”

她秀眉紧颦,“非得这样扭扭捏捏躲我不成,你要是厌烦就直说,我走!”起身作势要走。

被困在此处她本就烦闷,发生这样的事让娇生惯养的她更敏感了。

“不是!”沈初絮身体瞬时横过床榻,紧握住她的手腕。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初絮身体前倾了着,语气紧张起来。

她弓着瘦高的身子,在慌乱中抓住了傅童的手腕,长发随着突然的动作披散开来,迤逦垂下,她却来不及管,一双水眸迫切地盯着傅童。

手腕上的指节火热,傅童都似乎被这燥热了一下。

她身形一顿,不解的回望。

……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

正当她没了耐心的时候,沈初絮终于开口。

“我……”她嘴唇张了又张,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她非常难以启齿。

浓黑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了一片阴影,说出的话尾都带着颤儿,“我、体内的丽人蚺毒…毒发了…”

“……所以离我远一点。”

“别碰我。”

她抛下这句话,抽回了手,又缩回了角落。

傅童的手一滞,落了个空。

她看着龟缩在角落的沈初絮。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在修为和功法上沈初絮都是无人质疑的强悍,即使是身量也比傅童高上不少,但此刻却给她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房间静谧。

沈初絮从臂弯里试探性抬起一点头,视线转来,没成想傅童正在看她。

两人的眼神甫一接触上,沈初絮触电般,眼神闪烁,又将那双因为发热更显潋滟的眼睛藏在碎发后,埋到臂弯中。

宽大的袍子披在肩上,玉骨雪肤,仙姿玉色,我见犹怜得如同一盏脆弱易碎的白玉瓶。

看得人连心肝都颤上三分。

傅童神思戛然一动。

她表面云淡风轻,面无表情。

内心深处却狠狠捂住了心口。

人类果然是视觉动物吗,这美颜暴击,这绝色佳人,别说是男主了,连她都快要顶不住了!

此情此景。

让傅童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来还有颜狗属性。

说出口的话不自觉软了几分,“行,我不碰你,但你总得把药吃了吧。”

她把最后的几颗丹药全倒在手心中,将手伸出,努努嘴,要她自己接过去。

半响,一只肉削骨寒的手颤抖着将药拿走了。

说话不过几息间,吃下药后过了一会后,沈初絮气息陡然错乱。

体内的毒气和灵气纠缠冲撞,在灵脉中四处乱窜,她只觉胸口猛然一痛,喉头一甜,扑哧一声。

一口心头血从口中喷溢而出。

傅童大惊失色,“沈初絮。”

沈初絮一直强撑着的胳膊失力,强撑着的身躯轰然倒塌,倒在了傅童肩膀上,鲜血顺着口角蜿蜒而下。

衣摆下染出了一朵朵红梅。

傅童将她紧紧搂住,防止她身体下滑。

沈初絮的情况很不对劲,傅童觉得不妙,“不,不对,这绝对不是丽人蚺的毒。”

靠着傅童的颈窝,沈初絮发出痛苦的闷哼,眼睛难以抑制的溢出湿润的水光,目光迷离,身体一颤后,呼吸陡然变得深重。

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傅童脖颈,骨骼发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音,她咬紧了下唇,却难以抑制身体的战栗。

沈初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一段脖颈细小又白皙,还隐约看见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规律的跳动。

“斯……”

傅童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初絮一口咬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叼着唇下的皮肉,紧咬不放,傅童废了老大劲才把她的牙关撬开,将自己饱受折磨脖子救出来。

傅童一个手刃劈晕了沈初絮。

沈初絮痛苦到了极点,即使是昏迷中,她依然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哼。

体内有一凉一热两股迥乎不同的气息龙争虎斗,沈初絮感觉自己忽冷忽热,一会像直坠岩浆一会如临冰窖。

周身骨头似乎被一次次敲碎又拼接再打碎,周而复始,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她的意识越来越混沌,在几临崩溃,意识模糊时,恍惚间有一双手拥着她,哄幼童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现在首要的事是要帮她将紊乱的灵力安抚下去。

傅童中指与食指并拢,神识探进沈初絮的灵台,这是修仙人最脆弱的地方,此刻被抨击的翻江倒海,杂乱无章,虚空中,两团拖着长尾的光团交缠在一起,犹如阴阳八卦图。

丽人蚺火热的邪毒与南华传承的至寒功法在沈初絮的体内相互排斥。

此刻,沈初絮的灵台简直是个四处漏风的背篓,摇摇欲坠,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面对这样惨烈的状况不能大刀阔斧地拼接,只能用灵力从四周缓慢的修补。

银白色的灵气轻柔将两个光团包裹起来,不急不缓将其克化。

这个过程持续了非常久,但这过程中傅童一直没有停止对沈初絮的安抚,轻拍着她的后背,她发现这个动作对沈初絮情绪的稳定很有帮助。

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傅童愁眉不展。

此处隔绝灵气,她不能适时得到补给,凭借她体内那点灵力,对于这两个巨大的光团,简直杯水车薪。

她从内袖掏出了一个实木的小盒子,愣愣地坐了会,旋即目光逐渐坚定,毫不犹豫打开木盒,将里面圆润的丹药塞进沈初絮嘴里。

木盒开启的那一瞬间,房间内药香四溢,隐约有精纯的灵气流动。

——这是父母担心她出门遇到困难,出门时给她塞的保命丹药。

是一颗天阶上品的圣药,拥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百年出一颗,世间绝无仅有,在拍卖会上卖出了天价,最终被傅父稍胜一筹拿下。

这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用的。

只是……现在情况是在危急。

给沈初絮吃了这丹药,傅童也是肉疼的很啊!

不过……看了眼沈初絮已然平复了的内府。

傅童若有所思,良久,她摇摇头,将那些肉疼,气恼抛诸脑后。

罢了。

再怎么珍贵的丹药都没有人命重要。

许是丹药滋养四肢百骸太舒服了,又或许是此刻的怀抱过于温暖,沈初絮竟然放下了警惕,头脑昏昏沉沉。

睡了过去。

方才为她安抚,傅童发现自己的灵力几近枯竭,她疲惫极了,将沈初絮重新放回到床上,自己也翻身上床。

她将那件宽大的袍子重新给沈初絮盖好,又用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胡乱地抹了一把自己脖子上的齿痕。

还好没咬出血。

而后两眼一闭。

也呼呼大睡起来。

两个狼狈的人就这么精疲力竭得躺在木床上,肩并着肩,锦绣纱裙与粗布麻衣交叠在一起,层层叠叠,密不可分。

其中一人身上倏然散发着莹莹蓝光,威严又神圣,让人不敢直视。

黑沉沉的夜,仿佛浓墨泼洒天际,连星星的一丝微光都没有。

只余一蓝光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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