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戚还寒顿了一下,想到若是如此,那她对自己这般,倒也是有了理由。
在戚还寒思考之际,狂完径碌园的徐拂玉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中阖着眼,闭目养神。她长睫如鸦羽,在眼睑下投下一层阴影,微微颤动。淡粉的春.色与径碌园中方才的莺珠一个颜色。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的盯着一个女子的脸去看。
“歘——”一声,忽的卷轴松散些许,像是棉花一样散了几圈。
正在阖着眼睛的徐拂玉一瞬间醒了过来,四目相对,正好是戚还寒的视线。
戚还寒立刻移开视线。
马车外传来白朱的声音:“姑娘,前面有人拦住咱们得马车了!”
徐拂玉怒从心底起,“谁敢拦我的车!”
她向来是有起床气的,此刻说着就要去将马车的帘子掀起来。
但当她自戚还寒身侧站起来的时候,肩上一重,就被按了回去。
她侧目看他:“你做什么?”
“贺姑娘,我来。”戚还寒开口,忽的有人拦车,她为女子,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徐拂玉乐得有人跑腿,闷声坐下。
戚还寒一挑开马车,就看到几个持刀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他们的头上的头发几乎能够打绺,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沉泥,衣服也东一块西一块跟条似的。隔着大老远,戚还寒几乎都能闻到几人身上的酸臭味道。
“你们是何人?”他冷冷开口。
“我们是自南边水过来的的侠客,这几日饿的饥肠辘辘,还请这位富家公子施舍一二。”为首的大高个说着。
白朱听得都要气笑了,怎么明明是打劫,却还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什么侠客,分明就是南边来的流寇!”
为首的大高个又道:“流寇劫财又劫色,姑娘你虽然标志水灵,但俺们只要钱,不要你。”
此话一出,大高个身后跟着的几人哄笑一片,白朱气的脸都红了,“既为侠客,为何不自己去谋求生路,反而打劫?”
戚还寒面无表情,见白朱还要再争,打断:“叫侍卫就是,何须白朱姑娘多费口舌?”
一下子,侍卫就围满了马车,要和几个大高个厮打在一起。
毫无疑问,自然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占了上风,打的几个大汉嗷嗷喊娘。
啪嗒一声,那些大汉全都倒在地上了,刀刃丁零当啷掉了一地。
白朱挑眉:“看你们还敢大放厥词,来人,把这些刁民都押去见官!”
白朱气血翻涌之际,到现在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与这群刁民说这么多做什么?和戚公子一样直接喊来侍从不就是了。
但一想,自己也不过是女流之辈,头次见到这种场景,不冷静倒也正常。
再一回首,哪怕地上被厮打出那么一大片血迹,戚公子依然是镇定自若。
白朱心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本以为一切事情就此结束,但不曾想,自跌倒的一群人之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嘈杂的环境里,这声婴儿的啼哭声显得也并不是很重要。
但下一刻,车帘一动,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了马车帘子。
徐拂玉竟然掀了车帘,问道:“谁的小孩?”
一瞬间,周遭一片寂静。
地上其中一个跪倒在地的佝偻人形连忙叩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等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求贵人救救我的孩子!”
再一看,那妇人怀中的婴儿面若菜色,像只猫儿似的。
徐拂玉使了个眼色,白朱立刻命令周遭的侍从:“你去找个大夫来。”
那妇人连连叩头:“多谢贵人救命,多谢贵人救命!”
徐拂玉在马车上缓缓坐下,自腰间的荷包取出一小块碎银,“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这块银子便归你们。”
地上几人的脸上露出喜色。
戚还寒见过无数阴险狡诈之人,正欲开口,但没料到。
还未开口,徐拂玉下一瞬就拔出了身侧侍卫的刀,架在几人面前:“若是半句假话……”
寒光一闪,哪怕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地上的几人却也皆知晓了。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连忙又是哐哐磕头:“贵人,三年前南方水患,民心大乱,水患后,日子却是极不好过的,家里日日吃草根,听说都城人人吃得饱饭,实在是没办法了,从南方往都城来谋生……”
“来谋生,还是来抢劫?”徐拂玉目光一冷。
“……贱民知错,还请姑娘饶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安葬的妇人抱着孩子,连连叩首。
三年前贺浔安尚未出任,带着她买莺珠果那一次,接头便有妇人抱着婴儿沿街乞讨。
那个妇人不似眼前的妇人这般狼狈,但是怀中的婴儿却喂养的红润白皙。
那时贺浔安便是看了一眼,就从荷包中掏出几个铜板碎银给了那个妇人,温声道:“拿去,毫升喂养孩子。”
彼时她从未见过民生疾苦,瞧见拿行乞妇人的肮脏,便躲在贺浔安身后。
她得知他要出任,开口问:“你当真要去么?若你不愿意,我便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贺浔安眼中有些为难,随即淡然一笑:“我若不去,这世间便会有更多于水患中丧家难以求生之人。”
贺浔安饱读诗书,仕途平布清云,真正为民做事,便是他心中所愿。
徐拂玉那时哪里听得懂这些,小女儿的心思逼得她只是闷闷撂下一句:“你若去的太晚不归来,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贺浔安失笑。
自方才在车中听到水患,她便提起了耳朵,在拿婴儿啼哭声一出,她再也按捺不住。
“带她去治伤,孩子也一并管了。”徐拂玉淡淡开口,“至于这些人,交由官府安置。”
那些流民面露苦涩,但一看那姑娘横在他们眼前的大刀,还有那玉面郎君二话不说直接开打的阵势,纷纷认栽,不敢再度生事。
事情处理完,几人再度进了马车之中,马车再度在都城之中行驶。
那带孩子的妇人,在给孩子喂过奶水之后,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袖中被大夫塞了一块碎银。
妇人喜极,“这,多谢贵人赏赐。”
那大夫咧嘴一笑,“我一个行医的,哪给得起你钱,你要谢,就谢那位心善的姑娘吧。”
妇人王者徐拂玉已经行驶的马车,深深鞠了一躬,落下热泪。
马车内,两人又和刚才一样的位置坐下。
“方才贺姑娘好大的气势。”戚还寒淡淡开口,本来还担心她要受这些人的蒙骗,看来是他多虑了。
“戚公子布衣之身,面对如此情形,临危不惧。”徐拂玉道。
这种场面,和遭遇流寇没什么区别了,好在这一伙人还有软肋,暂且能够镇得住。
“贺姑娘觉得这些人因着水患可怜?”戚还寒问道。他没有想到,这个任性跋扈的女子,竟也还有几分心软。
“许是吧。”徐拂玉淡淡道,抿了一口茶,视线落在外面。
“……也是。”戚还寒淡淡笑道,她若不心软,自己也不在这辆马车之上了。
徐拂玉忽然吩咐白朱:“这几人你命人去施粥。”
白朱淡淡道:“好。”她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自家公主竟然还关心起这些事情了,看来这半年她还是不够了解公主啊。
那一瞬,马车外的风掀了进来,吹起了徐拂玉鬓边的发丝,衬得那张娇嫩的脸添上几分柔和。
对于他们这些富贵人家来说,施粥不过洒洒水的事情,可想到和做到的人,极为少数。
这几次的碰面,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止民生疾苦,对她来说,这些事情不过顺手,好似可怜街边流浪的猫儿狗儿一般。
她分明骄纵跋扈,却又好像生的一副慈悲心肠。
但一想到这,戚还寒便察觉到,此话一说好像把自己也说的像是她随手救下的猫儿狗儿似的。
他失笑一瞬,好在不日即将离开,这当是他和她为数不多的碰面了吧。
回到金梧院,戚还寒缓缓道:“叨扰姑娘许久,也该告别了。”
那张和贺浔安几乎完全相似的脸,对她说着要走。
一瞬间,脑海中贺浔安说要走的神情再度涌现,她心一紧。
对着这张脸,她便听不得“走”“离开”几个字。
无奈向来屈尊降贵的公主几乎不说软话,下意识的不舍和想挽留都卡在喉中,未曾说出,一时间两两无言,陷入僵局。
但此时白朱匆匆从外面迈进了来,面色焦急的开口:“公主,还请移步。”
她向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白朱屏退旁人,一瞬间,徐拂玉提起了心,也顾不上戚还寒,就到了花厅之中。
白朱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姑娘,皇后娘娘为您和袁小公爷赐婚了。”
徐拂玉恍若遭受晴天霹雳,她潇洒了半个月,竟然将这桩事忘记了。
“备马,我要进宫。”
一瞬间,她皱着眉头,提起裙摆便往外赶,大有提剑之势。
她的视线在戚还寒身上顿了一下,但紧接着什么都顾不上就匆匆赶了出去。
白朱在她撂下了戚还寒之后,连忙朝着戚还寒躬身行礼:“抱歉,我家姑娘忽然有要事在身,招待不周。”
戚还寒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无妨。”
本就是要辞行,不在乎如何结局。
桌上,还摆着那副在径碌园中的卷轴。
下意识的,戚还寒将其打开,视线在画面上两人对视的地方停留。
画技稀松平常,颜色也拙劣的很,她究竟喜欢这幅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