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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合卺一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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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情在布谷鸟报时的声音中醒来。

清脆的布谷声存在于远旧的记忆里,梦中听来又如此熟悉。一时间钟情还以为自己仍在诺恩军区的花房中。

眼前朦朦胧胧的,还是有些看不清,但相较之前已经好了不少。

钟情轻声唤道:“元帅。”

在耳畔响起的不是严楫总是温和轻快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轻浮的声音。

“这里没有元帅,只有老大。”那个人戏言,“睡美人,叫声老大听听?”

钟情瞬间清醒过来。

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复苏,眼前那层白雾也渐渐散开。

他看着面前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很快又被那人身后的布谷鸟座钟吸引视线。

“礼物。喜欢吗?”

陌生人单手把沉重的座钟拎到床边,然后在钟情身边躺下。

他枕着手臂偏头看向钟情:“认识一下,我是修恩·罗斯蒙德。三天前把你从兰凯斯特抢过来。”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观察钟情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钟情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求饶,也不是谈判。

他轻声请求道:“可以给我一张纸巾吗?”

修恩眨了下眼睛,依言从床头扯块纸巾递给他。

接过来后,钟情慢慢起身下床,在座钟旁停下脚步。他半跪下来,用手里那张纸巾轻轻擦拭那扇关着布谷鸟的玻璃小门。

这的确就是军区花房里的座钟,钟情还记得严楫是如何一刀一刀亲手雕刻出那只木头布谷鸟。离开军区时,安德烈不允许他带走所房子里任何一件物品,如今再见,它满身尘埃。

表盘里指针被人拆卸过,银制的时针在木纹表盘里格格不入,针尖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钟情认出那根时针就是他昏迷之前用来杀人的凶器。如今它被特意取出来,装在本该好好待在军区花房里的布谷鸟座钟上。

钟情暗想:罗斯蒙德家族对他们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上一些。

擦干净玻璃小门上的污渍后,钟情才起身观察周围的环境。

房间的装潢看不出什么特别,但窗外的景色在整个首都星都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金属地面上被挖出一个巨大的池塘,荷叶相接几乎盖住整个池面。还不到荷花盛开的季节,水面上只露出几个小小的尖角花苞。

修恩见他在窗边久久驻足,主动开口:“罗斯蒙德整整花了二十年修这个池子,里面的水、泥土和花种,都是从当年那艘离开月球基地的飞船上取下来的。今年还是第一次开花,就被你赶上了。”

首都星寸土寸金,挖个池子已经是很大的手笔,更别提那些从地球带过来的泥土和花种。

它们已经是有价无市的奢侈品,兰凯斯特家族也不过只有一棵从地球带过来的树种而已。

这还没算上这些荷花的后续护理。

钟情面无表情地听着修恩形同炫富的言论,心中严厉唾弃这些万恶的有钱人。明明是属于全人类的财产,却被私藏在他们的后院。

钟情没有如修恩的意,表现出分毫嫉妒或是憎恶。

他平静地问:“你们想回地球?”

这句话反倒把修恩问懵了。

他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钟情为什么要这么问,失笑道:“不,我们只是单纯的有钱罢了。钱实在是多得没地方花,只好用来浪费。”

见钟情沉默不语,修恩好奇道:“你很想回去吗?”

钟情仍旧不说话,修恩好心劝道:“地球不过是一个普通星系里的一颗普通行星罢了。就算它是我们的母星……已经两百年过去,再多的思乡之情现在也该淡薄了。”

“与其留恋过去,不如放眼未来。”修恩伸手勾住钟情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说起来,你好像不怕我?”

“怕你什么?”钟情平静地反问,“怕你其实已经死了吗?”

修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不愧是联盟唯一一位Omega上尉。我的通缉令三年前就已经注销,你记性不错。”

钟情淡淡道:“我不怕你,你却该怕我。”

听他这么说,修恩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煞有介事地附和:“你说得对,我的确该是怕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从身后取出一副纯银打制的镣铐。

他将镣铐的一端铐床柱上,另一端铐在钟情的左脚上。镣铐内环嵌有绸缎内衬,不至于磨破皮肤。

钟情看着他的举动,没有尝试反抗。

直到落锁的声音响起,他才略带讥讽地开口道:“匪首大人是因为总需要东躲西藏地过日子,所以才总想把别人也困起来吗?”

修恩显出相当的好脾气:“别试图激怒我,对你没好处。”

他轻轻抚摸上钟情的脸,不出意外地被对方偏头避过。他顺着对方的意收回手,略微冷硬地告诫道:

“你是罗斯蒙德的俘虏,也是罗斯蒙德的砝码。如果不是我护着你,你现在应该在监牢里受刑。说不定还会失掉一些小零件,寄去兰凯斯特家,看看安德烈会不会吓破胆。”

修恩顺着钟情的手指来回抚摸,像是把玩什么珍奇物件一样把玩他白玉色的指骨。

附在其上的皮肤薄薄一层,如绸缎般滑腻,然而又比绸缎生动轻盈许多,细小的青紫色血管在其下跳动。

修恩的语气半是劝诱半是威胁:“这样漂亮的手,废掉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钟情抽回手,在对方不满之前取下无名指上的婚戒。

他把戒指丢给修恩,朝他微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想要牵制的安德烈的话,其实没必要伤害我。”

修恩接住戒指,露出自钟情醒来后第一个意外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情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可以给我提供纸笔的话,我还有更多东西可以告诉你。”

“……”修恩定定地看着钟情,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情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当然有我的条件——把你们从严楫那里拿走的东西还给他。”

修恩脸上那些戏谑和漫不经心逐渐消失。罗斯蒙德家族的探子遍布联盟,他当然知道钟情与另外两个Alpha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曾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地在两人中选择严楫。

对于钟情的投诚,修恩显得有些谨慎。

不过这谨慎很有限,他实际上已经有三分相信钟情的话,毕竟一个Omega提出要救心爱的丈夫,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

见他迟疑着没有说话,钟情语气平静地挑拨道:“一百五十年前,星盗便开始在联盟外围活动。一开始不过是小打小闹,直到最近二十年,才渐渐有燎原之势。”

“我大概能猜到罗斯蒙德为什么会暗中资助星盗,甚至把自己的嫡系送到战场上。你们是天生的阴谋家,打压Alpha士兵让他们他们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然后用金钱和美色煽动他们反叛联盟,流亡星际,与正规军自相残杀。你们把这种手段当做消耗、分裂Alpha军人最可控的途径。”

修恩洋洋得意:“我这是替天行道。Alpha这样的残次品,几句话就能上钩,还是死光了的好。”

“你们的手段确实高明,那些Alpha毫不怀疑你的圈套,也毫不怀疑你的身份,竟然心甘情愿供你驱使,逼得联盟军队节节败退。”

钟情话锋一转,“可惜你的对手是安德烈。他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而你,修恩·罗斯蒙德,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和你比起来,戈雅·罗斯蒙德可成功多了。他用研究所借刀杀人,把严楫置于死地。即使严楫死而复生,也同样牢牢掌控着他的弱点。”

“但这场战争你们注定会输。因为生下你,就是罗斯蒙德家族下的一步臭棋。”

修恩大抵是要把好脾气的面具戴到底,就算这样也绷着脸没有失控发火,只是眼眶通红,神色凝重,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钟情微笑:“我还以为星盗虽干的都是些下贱勾当,至少会稍稍有些血性。这样都不生气,看来您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修恩死死盯住他,播出通讯命令守在门外的仆从:“拿纸笔来。”

他深吸一口气,这样才能在钟情淡漠的眼神下神色如常地开口:“戒指我会送出去。这是你对罗斯蒙德家族的投诚,不是对我的。”

钟情莞尔:“老大,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赴一场宴会,安德烈和严楫也会来。”修恩面上浮现一丝扭曲的、羞辱的讽笑,“我希望,你能穿着裙子出席,美人。”

*

钟情用数条机密换来一个圆润、纯白的珍珠。

见到那颗珍珠的第一眼,钟情瞬间明白——这就是虫族女皇。

它在严楫身上寄生后,迅速结成虫茧,阻止严楫用自杀的方式与它同归于尽。

战斗结束后,暗中潜伏的星盗们将虫茧带回首都星,在研究所的帮助下,将严楫的身体从中分离出来,并唤醒他的芯片。

但寄生已经完成,这具躯体现在同时拥有仿生人的芯片和虫族的部分成虫盘,一旦女皇休眠结束,就会操纵成虫盘参与争夺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钟情的背叛并没有在一开始就给战局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离开军队太久,对那里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如指掌。不过之前他卧病在床,安德烈和严楫为了多多陪伴他,经常在办公地点搬到他床边。他们从来不在他面前掩藏什么,才让他现在还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些机密只是刚好能让安德烈焦头烂额而已,但修恩已经很满意。

自从安德烈踏入前线,不可一世的星盗组织就逐渐沦为过街老鼠。他几乎从来没有在安德烈手中讨到好处,若不是弟弟戈雅的研究所对严楫芯片有了重大突破,设计出一种能影响仿生人逻辑运算模块的仪器,他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兰凯斯特带走钟情。

可惜七代的自我更新能力实在太强,仪器使用一次便被安德烈免疫。

钟情那番话的确激怒了修恩。

他彻底和Alpha们撕破脸皮,甚至不再遮遮掩掩,连自己死而复生的借口都懒得找,直接以真面重回战场。

安德烈投鼠忌器,下手时多有顾虑,渐渐落入下风。

那场宴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举办的。名义上是Beta与两位Alpha军长的和谈,其实是单为安德烈准备的鸿门宴。

钟情从旋转楼梯走下来时,安德烈和严楫都已到场,身边没有跟随任何卫兵。

前线失利似乎没给他们带来多少变化。安德烈一如既往沉稳严肃,军装笔挺不沾一丝尘埃。严楫则微微笑着,朝钟情卖力挥手。

他们大概已经和罗斯蒙德达成某种协议,看到穿着白色曳地长裙、蒙着蕾丝头纱的钟情时,没露出丝毫惊讶或是愤怒。

甚至在修恩炫耀般开口询问他们想法时,异口同声地赞美道:

“很漂亮。”

钟情曾听过修恩无数次讥笑着提起他们刚发现他失踪时的失控,但现在看上去,他们都已经恢复镇静,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理智。

修恩走过来,伸手揽过钟情的腰,欣赏着两个Alpha在一瞬间神色的变化。他心中无比得意,假意谦逊地离开,实际上只是去到二楼回廊,看戏一样观赏楼下大厅中将要发生的事。

一楼暂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安德烈朝钟情温和地开口:“这次又是为了严楫?”

钟情避开他的眼睛:“抱歉。他们用严楫的生死威胁我,我没有别的办法。”

听见这话,严楫心中生出无限柔情,同时,他强自忍耐下此时无能为力的不甘和自责,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冲动。突然余光瞥见安德烈面色不对,他立刻开口提醒。

“安德烈,别中计。如果钟教授不泄密,罗斯蒙德就会对他动手,那时候你会比现在还要备受牵制。”

“我知道。”安德里看向钟情的视线中有莫名的情愫,“我本以为修恩·罗斯蒙德会用你来要挟我。没想到他只是向你讨要机密。”

他嘴角微扬,露出讽刺的一笑,“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场正大光明的战斗。”

钟情:“……”

这句话简直是在往修恩肺管子上戳——安德烈毫不介意他的背叛,居然将这一场有一方泄密的、根本不公的战斗视作光明正大。

可见修恩曾经用过多少肮脏猥琐的手段,但没伤到安德烈半分。

钟情抬头看了眼回廊上的人,果不其然见到修恩满是怒意的脸。

他摇铃唤来侍从,嘱咐几句后重新露出好整以暇的快意,饶有兴致地看向楼下。

侍从为钟情端上一杯酒。

酒液清澈透明,酒精的味道却冲鼻而来,显然,度数极高。

侍从低眉顺眼道:“修恩大人说,既然兰凯斯特夫人是因为一杯酒来到这里,现在,也请夫人用一杯酒为元帅送别。酒只有一杯,您可以在两位元帅中任意挑选一位。”

说完他没有离开,明显是要亲眼看着钟情做出选择。

就算酒中无毒,眼下孤身入敌营的现状也不容许他们有半分醉意。喝下这杯烈酒后,罗斯蒙德就可以在暗中动无数手脚来让醉酒的人意外身亡。

钟情心中有犹疑,但这样的抉择他在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所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下意识就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仍旧没有半分意外。

他甚至主动走过来,握住钟情的手腕,就着他的手,慢慢饮下那杯酒。

面前的人隔着一层透明的镂空蕾丝,正难以言喻地望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神色复杂。安德烈紧紧盯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烈酒一路从喉管灼烧到胃部,他的头脑却相当清醒。

两次大婚,钟情都没有这样打扮过。他跟两位丈夫一样西装革履,安德烈不曾想过会是在这种时候见到这个样子的他。

就像是古籍上记载的一种仪式,寓意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安德烈竟然感到一丝欣慰,为这似是而非的巧合。

一杯饮尽,钟情心中有片刻触动。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的音量轻声问:“如果我说不止是为了严楫,您会开心些吗?”

安德烈沉默片刻:“那是因为什么?”

钟情轻轻巧巧地微笑:“我只是想让你输。”

安德烈没有生气:“你恨我?”

“是与严楫无关的恨。”钟情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恨你们——虫族、诺曼星人,还有从一个世纪前就开始算计你们的Beta。再多我一个,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他迎着安德烈的视线,有点好奇地问,“您觉得,一个Omega憎恨Alpha,需要理由吗?

安德烈没有说话。

修恩没等他们再多说几句,朗声宣布宴会结束。

钟情没有反抗,提裙向楼上走去。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隐藏的雇佣兵都显出身形,无数金属铠甲与白裙擦肩而过,直奔安德烈而去。

在钟情走上最后一级的台阶的时候,修恩猛地掷杯,玻璃碎裂的声音瞬间响起。

楼下传来巨大的爆炸声,但钟情无法回头。

糖霜子弹的后遗症在这一刻发作,他抓住修恩伸来的手,勉强稳住突然发软的身体。爆炸声引发剧烈的耳鸣,他分不清这声音究竟是曾经的回忆,还是眼下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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