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笙回头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看见。
“你……你和刚刚那个人认识？”小郑战战兢兢地说:“我从来没见过污染程度那么高的人还能保有自我意识和思考能力……那已经不能说是怪物了……”
百里笙冷冷觑过去，小郑慌张解释:“我是说他很强！比怪物还强！”
陈眉说:“那是你的朋友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救了我们，谢谢你，也谢谢你的朋友……不然我们还被困在地底……”
“污染究竟是什么？”百里笙问。
陈眉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们的历史是有神明存在的。在不可考的年代，有人和神明做了交易，代价就是污染与怪物流传世界。一开始只是种子，但在我们还未发觉的时候，种子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直至长成一株庞然大物。我们和污染对抗了很久，死了很多人，但也有了许多成果。”
“一些污染表现的不那么有攻击性，经过我们的改造可以在安全范围内提升人类的能力，从而减少与怪物战斗时的伤亡。我们把污染物划分为四个等级，数字越大危险程度越高。矿石……矿石本来也被划分为一级污染物，是最安全的污染物种类之一，我们用它制造了很多装备，甚至还有直接提升人体素质的基因强化剂，这种基因强化剂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唯一的缺点是造价高昂。”
“与基因强化剂相反，我们观察到直接接触污染的患者发生了进化与退化两个方向。退化表现为失落、消极，伴随着强烈的幻觉与自残倾向，并最终会死于幻觉。而进化则表现为身体强化至不可估量的程度，同时作为人的记忆、思维、意识都会快速消退，也就是说这种进化是有代价的，而且无法支付。这种完全感染者会产生极大的破坏性，对自己的同胞具有强烈的敌意，危险等级为四级以上。”
“污染会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将他变成嗜血的野兽，而这种污染是无法逆转的，只要超过人和野兽的界限，就再也回不去了。当污染上升到某个程度，这个人会从内部开始溃败，污染会被释放，直到那一个区域吸收了他产出的污染，一个完全污染者才算是完成了作为污染容器的使命。”
“听起来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能源。”百里笙说。陈眉提到的完全污染者和游戏世界里的游荡者几乎就是同一种生物，他继续问了下去。
“你觉得我的……朋友，完全污染了吗？”百里笙声音发紧，哪怕是100也好，戚不见除了性格变得更为恶劣，明显还有正常的思考能力，看上去就像个正常人。他……怎么会是游荡者呢？他甚至抑制了对屠戮其他玩家的渴望，他……不会出事的。
陈眉低下了头，小郑也沉默了，久久，陈眉说:“我在实验室见过完全污染者的尸体，我穿上防护服进了那个房间，只在里面停留了五分钟。”
“陈师姐在里面昏迷，我们把她送到重症监护室，用了三个月才将她身上的污染衰减到安全范围。”小郑把背上的人往上送了送，百里笙知道其中两个人已经在昨夜变成了尸体，但陈眉和小郑都不愿放弃。
“刚刚……我在你的朋友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压迫，不，比那具尸体给我的恐惧还要更多……”陈眉脸色苍白，转头看向百里笙:“你的朋友非常强大，他在有意识的控制污染，否则我们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你说过污染不可逆转，你们是用什么办法控制的？”
“不可逆转，指的是污染对人的心智造成的影响。”陈眉解释道:“一个人对污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制的，但在接近峰值前就远离污染源，还可以得救，等待污染衰减，他依然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但正如我所说，如果跨过了那个界限就会无药可治。”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陈眉顿了一下，说:“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军方来取物资的军官，她说了一句话——死亡是造物主留给生命的仁慈。”
百里笙扯了扯嘴角，他肩膀上的一个重伤者还有微弱的呼吸，但另一个又冷又重，已经没有生气。
“但被留下来的人总是痛苦的。”一滴泪从干涸的眼眶中涌出，陈眉有些哽咽，又收拾好心情，说:“如果真的能出去，我知道基因强化剂密码箱的密码，如果能救你的朋友……”
“我们还没有进行过这种临床试验……”小郑说出了风险:“这个设想一直没有付诸实践，因为所有的完全污染者几乎全都死于自我毁灭，留下来的尸体非常少，就连那具尸体也是流转到我们研究所一周的时间，所以之前没有办法验证。”
“但这值得一试。”陈眉坚定地说:“奇迹一定会发生的。”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百里笙给陈眉和小郑递了眼色，小郑立刻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陈眉也说:“他们需要水和食物，我和百里先生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小郑留下看护伤员，百里笙和陈眉走进了林子里。百里笙从和戚不见分别后不久就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们，戚不见说得没错，亚瑟的哥哥很狡猾。
他迅速想了一个办法，他们的时间很短，必须用极端方法逼亚瑟哥哥现身，而不能让他察觉不对然后逃脱。百里笙感觉到那人跟着他们进了林子，百里笙故意走得很快，几乎让陈眉跟不上。
陈眉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但也确实追不上百里笙的步子了，百里笙在一处溪流旁边停住脚步，陈眉支住旁边的树干深呼吸，百里笙却向她走近几步，做出了把武器刺进陈眉肚子的动作。
陈眉缓缓倒了下去，声音凄惨:“你……你杀……”树林里的人看着陈眉倒在地上，快速调转脚步，他要去拿小郑身上的证件！
百里笙拉起陈眉，陈眉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痛苦，她低声道:“不用管我，你快去追他，我自己过去！”
百里笙没注意到陈眉的不对劲，他点点头，迅速冲进林子。
只比亚瑟哥哥晚了十几秒，百里笙跑回了树下，小郑两股战战缩在树下，一个喷瓶滚落在地，还有一个年轻男人抱着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想爬起来，可作为游戏道具存在的喷雾对怪物都有一定的杀伤力，更何况一个普通人。
“地下设施在哪？”百里笙把他拎了起来，时间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他不会怀疑戚不见的话，如果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就能带戚不见离开这座岛，去副本外的世界找解决污染的办法……
近乎荒谬的选择，近乎无望的途径，他死死抓住希望，他不能放手。
亚瑟哥哥吐了他一脸口水，紧闭着的眼睛几乎被腐蚀出一个洞，他挥拳向百里笙击打，百里笙一个勾拳把他打得跪在地上。
“快说！”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百里笙忍耐着把这人打死的冲动，压抑着声音。
“你……亚瑟已经死了！你说啊！”陈眉也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她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额头上也结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亚瑟已经死在这里了！你们不是想把消息带出去吗？去地下设施，我们就还有希望！”
“死了……？”男子胡乱挥舞的四肢停了一瞬:“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你们在骗我，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都要死在岛上！”
“他的口袋里有一张记者证，左上角有污渍，还有一条项链。”百里笙形容着那条项链，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项链……他……”男子的表情愣了下来，喃喃道“……妈妈。”他猛然抬头:“你抢走了那条项链！”
百里笙怒极:“项链在他身上好好放着！地下设施在哪？！”
“没拿……他死了……他怎么能死！”男子陷入巨大的恍惚中，嘴里不住说着细碎的话:“我把基因强化剂给他了……他不能死……他死了，那我是谁？”
百里笙给了他一耳光，男子愣愣地跌坐在落叶里，说:“在巨蛇进不去的岩洞的下层，那个浅水池……有一块石板可以活动，从那里下去。”
小郑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陈眉也没想到他们最终要找的地方竟然一开始就在他们咫尺之遥的地方。百里笙率先跑在前面，陈眉紧跑了几步，捂住胸口，小郑回过头，放下背上的尸体扶住她，又急又慌:“你怎么了？”
陈眉摇摇头，说:“你快走！”
百里笙折返回来，看到陈眉露出的脚踝上多了一大块红疹，她的防护服早就在路上就烂了，露出的皮肤显然是被毒虫蛰了。她焦急地说:“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百里笙从怀里掏出一片叶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半截蜈蚣尸体，他按在陈眉的小腿上，小郑迅速撕下身上的衣服，把叶子固定在红疹上面。
百里笙扛起陈眉，把重伤的人挂在小郑背上，拖起小郑的后衣领就开始全力赶路。
小郑被甩得眼冒金星，只得抓紧背上的人。他们离那两具尸体越来越远，小郑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死去了，但又有什么东西取代了它们。
你无法带走所有的东西，戚不见在百里笙耳边曾说到，无法控制的贪求是你的罪恶之源。
彼时百里笙用目光描摹戚不见的每一寸眉眼，那团漆黑静静矗立。
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