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岫咬一口果子，咽下心中酸涩，如多年前所说的毫无二致：“修道有什么好处？”
观尘一噎，过了一会儿才道：“修道便能长生。”
“长生又有何好处？”
观尘又是一噎。
阿岫又道：“我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你，我讨厌所有人，我不想长生。”
观尘沉默一会儿，只是笑着问：“这果子好吃吗？”
“好……”阿岫抿了抿唇，别开脸道，“不好吃。”
观尘笑着要去摸她的脑袋，却被她躲开，落了空。可他没有羞恼，仍旧笑着：“长生，便能日日吃到这果子了。”
阿岫别着脸，眼泪不停往下掉，可却说不出来任何别的话。
这一切不是假的，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她无法改变过去，只能听着自己说出这些话，看着自己做出这些事。
“莫哭了。”观尘轻轻抹掉她的眼泪，“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天天都有果子吃。”
她不说话，啃果子啃得快了一些。
观尘看着她，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师父带你出去走走吧。”
她站起来，才到他的膝盖高，可明明他那样高，像一座大山那样遮挡在眼前，可却感受不到一点儿威压。他弯着背，仍旧笑着，朝她伸出手：“要不要师父抱？”
阿岫多想让师父抱抱，可从前的自己却从不肯相信师父。相信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是真的希望自己好。
观尘明白了，收回那只手，却仍旧笑着：“走吧，阿岫。”
阿岫看他一眼，将果核吞下。
他一惊，急忙点住她喉咙的穴位，让她将果核吐了出来：“小傻瓜，这个不能吃。”
阿岫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恼羞成怒，又瞪他一眼。
“后山还有许多这样的果子，不用担心。”他朝前走，没听见脚步声跟上，又回眸去看，笑着道，“阿岫，到师父身边来。”
阿岫多想跟上去，可脚却在地上生了根，直至师父回头，才缓缓抬步，不远不近地跟着。
师父走，她也走，师父停，她也停。她能感觉到，师父放慢了脚步。
从寝宫到药修园，从药修园到大殿，路边的那棵梨花树矗立在那里，只是秋日，它尚未开花，师父没像那回那般盯着它看。
师父进了大殿，站在大殿之中有回眸朝她看。
她走过去，站在殿外。
掌门正在殿中，见他们来，脸色并不好看，观尘却像未瞧见一般，照旧行礼：“师叔。”
“哼！”掌门扫他们一眼，侧过身去。
“不知师叔是否问过师父？”
掌门不满一句：“你师父都去天上当神仙去了，哪儿是我等凡人想见就见的？”
观尘并未理会，只道：“师叔，我打算收阿岫为徒，请师叔过两日参加拜师大典。”
“阿岫？”掌门看一眼门外的小丫头，惊斥，“你要收那个怪物为徒？”
“阿岫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徒弟，从此她也是灵雾山的弟子了。”
掌门咬了咬牙：“你是师弟的弟子，如今修为已在我之上，天下人对你的敬仰已比对我的敬仰要多得多，你做的决定我拦不住，可你那个什么拜师大典，我绝不出席！”
“多谢师叔。”观尘未气恼，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掌门却更气了：“好好好，没什么事就赶紧滚出去！看见你和你师父我便心烦！”
“是。”观尘缓缓退出门，到了阿岫身旁，微微笑着，“后日跟师父出席拜师大典。”
阿岫看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破绽，但除了那温和的笑意外什么也没有。若不是今日回到这里，听到这些本不该听到的话，阿岫从不知道，他承受了这样多。
可当时的她却不屑一顾道：“我才不要参加什么拜师大典。”
师父就在大殿门前蹲下来，蹲在她跟前，笑着问：“阿岫不想要我做你的师父吗？”
她别开脸，毫不犹豫道：“不想！”
“那阿岫想要谁做你的师父？”
“我不要什么师父，我也不叫阿岫。”她转头就跑，观尘在后面追。
她腿短，师父没多久就跟上来，走在了她身旁：“那你想叫什么？”
“我什么都不叫，我谁也不是，我不需要你管，我不要任何人管，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讨厌这里，讨厌你！”
观尘只是无奈笑笑：“那你想去哪儿？”
“原来的地方，我要回那里去！”
“你真的要回去吗？”
阿岫顿住，皱紧的小脸慢慢松开，眼也缓缓垂下。
“是不是走累了？师父抱，好不好？”
她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观尘将她抱起来，笑着摸摸她的后颈，缓步朝回走：“师父带你去摘果子吃，好不好？”
她没说话，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防备看着两旁路过的人。
“神君。”
“嗯。”
两旁的人不停跟师父打着招呼，师父一个又一个回应，可她能感觉到这些人都在看她，好奇的、审视的、疑惑的，还有，憎恶的。
她眼珠子一转，一眼捕捉到那满含憎恶的双眼，随即，体中的力量开始不停翻滚，随之，狂风呼啸而过。
“想吃什么样的果子？”
师父的大手从她的头抚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瞬间，她的呼吸立即顺畅起来，在抬眸时，那双眼已经不见了。
她气得在师父肩上重重咬了一口，嘴里全是血腥味儿，可师父不动如山。
在大殿后，有一片果树。这里的果子没什么人吃，树上挂着大片大片，地上也掉了许多，有几只鸟正在啄食，听到脚步声也没有飞走。
“想吃哪一个？”
“不要你，我自己会摘，你放我下来！”
她一出声，立即是一阵振翅声，吃果子的鸟全飞光了。她知道，那些鸟不喜欢她，没关系，她也不喜欢那些死鸟。
“看，那里有个小山坡，站在山坡上就能摘到了。”观尘抱着她往前走了走，将她放在山坡上。
她也想过从山坡上跳下去，可看了看高度，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上面。
“摘吧。”观尘看着她。
她瞥他一眼，摘下红彤彤的果子，一口咬下去。
“好吃吗？”观尘问。
“嗯。”阿岫又咬一口，口齿不清道，“甜甜的。”
“以后这里的果子都归你了。”
阿岫眨眨眼，看向他，嘴里还在咀嚼着果肉：“真的吗？”
他忍不住笑：“真的。”
“噢。”阿岫收回眼，“我还想吃。”
“这些果子现在都是你的了，不必问师父。”
阿岫捧起衣角，将果子全摘了放进去。这棵树摘完了，她还想摘另一棵树，只能求助观尘：“你去把那些也摘了给我。”
他不明为何，但还是照做。
“你不问我原因吗？”阿岫反倒问起他来了。
“阿岫这样做，必定有阿岫的理由，师父不必多问。”
“我……”阿岫坐在小山丘，伸伸短腿，似乎离地面还有很远。她看一眼观尘，理直气壮道，“你来抱我下去。”
观尘将果子收好，抱着她放在地上，蹲在她跟前，将摘来的果子递给她。
“我怕这些果子明天就不属于我了，所以我现在就要将它们摘下来，即使他们腐烂了，那也是我的。”
“放心，烂不了。”观尘笑着摸摸她的头，伸出手心，变出一个储物袋，“将果子放进这个袋子，它永远不会腐烂。送给阿岫。”
她盯着那个储物袋，很是喜欢，便问：“你送我这些东西，是想要我做什么？”
“不想你做什么，你需要这个，而师父刚好又有。”
“不对，你想要我做你的徒弟，你想要我跟你参加什么拜师大典。”
“自然是想，不过并不是为了这个才送你东西。”他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你不收下，我也会要你参加拜师大典。”
阿岫瞪他一眼：“不许摸我的脑袋！”
他将手收回去，打开储物袋：“你要抱不下了，将果子放进去吧。”
“给我，我自己会放。”阿岫一把抓住袋子，背过身去紧紧护住，生怕被他抢了。
他蹲在她身后，没有挪动：“后日跟师父一起去参加拜师大典，好不好？”
“认你当师父有什么好处？”阿岫收好袋子，又拿起一个果子吃。
“嗯……”观尘想了想，“师父会陪你说话，陪你玩，和你一起修炼，以后，在这世间，阿岫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眼瞳动了动，嘴角也动了动，最后还是别开眼：“哼！我才不需要人陪着，我喜欢一个人，我讨厌所有生灵，最好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才好！”
观尘却只是笑笑：“可是阿岫手中的果子也是生灵之一，若是世上只剩你一个人，就没有果子吃了。”
“我才不在乎！”她嘴硬一句，又啃一口果子，问，“那你要我做你徒弟，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阿岫，就有人陪师父说话，陪师父玩，和师父一起修炼，在这世间，师父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骗人！”阿岫瞪他一眼，“那些弟子们都喜欢你，他们看到你都会很激动地跟你说话，怎么会没有人陪你说话。”
他弯了弯唇：“他们喜欢的是神君，而师父只是师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