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嫣因那阵皮肉的刺痛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破了一道寸长的口子，凝固的黑色血块从伤口处被灵力逼出，摔在地上，一翻身几只长了上百根细腿的小虫子脱壳而出。

“阙心蛊。”师祖皱着眉头说出这几个字，“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世家在用这个控制人心。”

慕嫣这才明白过来，从小到大，家族以培养为由喂她吃下的草药里面，竟含有这种蛊毒。她应该庆幸由于自己之前的落魄，让他们看不上。

“你想让你的闺女听话，何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此手段，鄙陋之极。”师祖直接开始训斥慕白渊。

慕白渊看到的是赵珉的样子，这个看起来有点像迂腐书生的小白脸，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与慕嫣举止亲昵，料定他便是慕羽口中的野男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博闻强识，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祖传的蛊毒。他捏在手中的核桃，几欲盘碎：“小子，你做错事了，还敢训我？你休想染指我女儿！”

那些蛊虫像认主似的往慕白渊身边爬去，慕嫣看到师祖轻轻勾了勾手指，无数道混沌之气从他的袖口透出，瞬间将那些蛊虫碾碎成泥，腥血之气溅了慕白渊和慕羽满靴。

慕羽收剑回鞘，退后一步，太快了，他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出招。

慕白渊不懂剑道，也被吓了一跳，急的跳脚：“哪来的混小子，竟敢这样冒犯泰山。”

“你不配为人父。”师祖一挥衣袖，万道金光乍现一瞬，直接将他们穿墙挥出了晓微庐，宅门随之合上，整个晓微庐被结界罩得密不透风，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都传不进来了。

师祖好像生气了耶——。慕嫣看着赵珉一张严肃脸，他身着鸦青色的深衣，更显得他古井无波深沉似海。

“对不起，因为一些没处理好的家事，打扰师祖休息了。”慕嫣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师祖的腰带，那腰带上坠着翠碧金烟一玉玦，雕工繁杂，成色跟她脖子上的那块十分相似。

慕嫣陷入了沉思。不急，她想，她早晚可以套出那玉璧的去处，不会让他白白捡了便宜的。

却见师祖竟也一时没有反应。

此时他正在想的是，某一年，她被罚跪在大殿之外的台阶下，门主夫人训斥她：“你父母没教过你吗？女子要矜持守节，看看你一脸狐媚相，我给你指路绮罗宫合欢宗。”

慕嫣满不在乎地扬起脖子：“我没有父母。就因为没有父母为我撑腰，才在这里被你欺负。”

现在他有点能理解，慕嫣为何为求生计如此机关算尽了。

此刻，慕嫣正仰着脸谨小慎微地看着他，眸中似有星光点点，无数小心思潜藏其中：“师祖，以后你也会像今天这样护着我吗？”

“不会。”他的声音在黄昏夜色中像泠泠溪水浸透人心，“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慕嫣嘴角抽了抽，就当她没问吧。

记得她以前势弱的时候，也向段择瑾撒娇，问大师兄你会护着我吗？段择瑾满口答应，最后还不是任她被人欺负。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向来清楚的很。

没关系，反正她也不指望什么。

但师祖的回答堪称教科书式的认真，反向的。

“早些歇息吧。”师祖招呼戚渺渺过来扶慕嫣回房，见慕嫣似乎也有些兴致缺缺，不像平时那般涎着脸痴缠，想必血缘亲情之事还是对她产生了一些打击，又说了一句，”明日起我会教你封印之术。”

慕嫣听到了，背着的身子立马转过来，裙裾飘动，她用手指甜甜地比了个心：“就知道师祖对我最好了。”

在光影的暗面，他嘴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

……

门外，慕白渊正不停地拍着慕羽的后脑勺：“下次打听清楚了再来告状，我们慕家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父亲——”慕羽躲躲闪闪地，又不敢真地与其父动手，“父亲你言重了。”

“一步错，步步错，慕嫣一朝升天，她勾搭的男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以后恕门断了对慕家的庇护，这妖兽横行的世道，我们何以立足？”

“父亲，你不是还有我吗。”慕羽隐忍的眼中似已含着一汪泪水。

慕白渊停下了教训的手，瞪着眼睛道：“你到金丹期了没？”

慕羽眼神逃避：“还差一点点。”然而他连筑基中期都还没突破。

慕白渊忽而又恢复慈父的模样：“阿羽，你要勤加修炼，切莫输给那个慕嫣了。”

慕羽握剑的手紧了紧，把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不用父亲说，阿羽也会的。”

……

慕嫣回到房间，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根本没有为不存在的父女亲情闹僵失落。她能感受到师祖帮她逼出蛊虫时，那强悍的灵力在经脉里游走。

她笑嘻嘻道：“师祖今天生气了。”

戚渺渺不解道：“师祖生气了，师叔为何那么开心？”

她拉过慕嫣的手，帮她清理伤口，从草药包里取出瓷瓶，一颗白色的凝露丸被她捏碎，细粉撒在慕嫣伤口上，顺着伤口渗入，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不错嘛，新学的药理吗？技术有进步。”慕嫣夸赞完，又回答戚渺渺刚才的疑惑，“师祖是因为我被欺负而生气的，他的心随我动，我能不高兴吗？”

戚渺渺认真脸：“我怎么感觉师祖是在怜悯师叔呢。”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怜悯，是怜爱！”慕嫣扯了扯戚渺渺的圆脸肉，“怜爱和怜悯一字之差，那便是师祖心动的痕迹。”

戚渺渺咧着嘴挣扎：“师叔说的对，师叔说的都对。”

一片静谧之中，正在内室打坐的师祖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忽而轻轻嗤笑了一声。

次日，师祖依言教了慕嫣结印的手势和口诀，随后便让她自己修炼参悟，并没有过多的指点，更妄论慕嫣幻想的肢体接触。

她在书房的小塌上打坐参悟，反复讼念口诀，结印手势打的飞起，很快就把灵力耗光了。

“不要贪进，调息一阵。”师祖坐在不远处的案几后面，手上拿着把小刀认真地雕刻着什么，不忘分出神来提醒一下慕嫣。

慕嫣避目敛神调息了两个大周天，感觉内府稳定了下来，忍不住半睁着一只眼睛观察师祖正在做的事情。

他好像在篆刻一个条状的物什，慕嫣想起那个避雷叠篆玉印，有点想偷师，于是更明目张胆地偷看起来。

师祖的刻刀在案几上警告似的轻敲了两下：“贪大求全，欲速不达，你的结印术已经大成了吗？”

既然被发现了，慕嫣干脆站了起来，走到师祖身边近距离地观察那块玉胚，是一块通体无杂质的羊脂玉，跟之前玉璧的材质不同。

“师祖将金石篆刻和法器融为一体，技艺之高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上次那个避雷印章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震撼，不知师祖能否再让徒孙看一眼？”

有求于他，便自称为徒孙了。师祖撇了撇嘴角：“想再看一眼简单，等你下次再渡雷劫，我便取出借你一用如何？”

突破大境界才会引雷劫，意思是要她在短短时日里从金丹突破到元婴？这不相当于是在直接拒绝她吗。

慕嫣苦涩一笑，开始示弱，显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势来：“我是杂灵根，拿着拜帖都被无上仙门拒收的修炼废材，动不动就灵力透支，还落了一身毛病，师祖又何必取笑人家呢？”

师祖篆刻的手停了下来，突然像观察正在雕琢的玉饰那般看着她，似乎透过了她的皮囊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你不是杂灵根。”能做出云渡镜那样的法器并且能切实地渡人渡己，又怎么会是杂灵根呢？若是他推测的没错……

“你是幻灵根，代表了无限可能性的幻灵根。”

“哦？”慕嫣果然来了兴趣，目光流转涟波轻荡，“幻灵根又是什么鬼，哦不，是什么灵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用跟他人提及，修界上万年都没有出现过幻灵根，他们都不懂的。”师祖斟酌着说道。可能是出于某种私心，他也没有将此事上报给仙帝。

慕嫣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一种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灵根，答案只有一个，好为人师的师祖在帮她树立信心。

其实没事，她从来都不囿于出身，不管前世今生，不管外表多么鲜妍靓丽，她看自己的本质都只是一条打不死的野狗。她知道她的内心很丑陋贫瘠，就像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外表看着琳琅珠玉，靠近一摸，咯手得很。

但师祖的好意她还是心领了，假装开心道：“好棒，我是上万年才出现的幻灵根，以后会有师祖那么厉害吗？”

师祖看透了她的迎合。有时候太聪慧也不是一件好事，可以看出她对他人的信任是很稀薄的，除了真正被她接受的家人。

他也不戳破，掸了掸玉石上的尘灰，笑道：“或许比我都厉害。”

慕嫣看见师祖的笑容，就仿若大暑天突然走进了竹林的阴色之中，自己心情也放松了很多，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师祖，可曾见过我们恕门后山的玉璧？它在你来过的那天后就消失了。”

一句话就把他列入了嫌疑目标。他不擅长说谎，或者说他的原则不允许自己打诳语，于是避重就轻道：“那玉不是凡物，不能在世间流通。”

慕嫣无声地哦了一下，原来不是凡物，那岂不是超级值钱了？

“师祖，那块玉，它长在我们恕门后山，它是属于大家的。”慕嫣眼神暗示，“你能告诉我你把它藏哪儿了？我保证不卖，我就用来鉴赏鉴赏。”就凭师祖用它做出的法器威力，那可是极佳的天材地宝啊……

师祖：就在你面前，你还想怎么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