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琳达看来，与其说omega嫁给Alpha，以彼此联合丰富了资源，共同抵御社会风险，不如说是Alpha狡猾的阴谋，为omega预设下一条离了Alpha无法独立生存的道路。

他们没有生育能力，对血缘有着巨大的焦虑，甚至这个世界的延续都掌握在omega和女beta手中，这带给他们灭顶般的恐慌，所以为了掠夺这份最至关重要的权力，要以婚姻做狗链，套上道德与法律的枷锁，确保自己血脉纯正的延续。

婚姻事实上是保障每一个Alpha都能有自己的奴隶。

所以对omega不停宣扬爱情的崇高，无非就是要剥夺omega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力，致使omega无法外求到实质改变生活与处境的东西，只能向内在家庭与婚姻中靠‘爱’获得价值感，精神就在这样联合的手段下愈发贫瘠，奴隶就永远是奴隶。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亲爱的。”黛西叹了口气，“可我没有那么勇敢，或者说，这样的环境下，哪有omega可能勇敢呢？没有别的生存途径，我们就没有拒绝的资格。孩子，包括你，哪怕我的心愿意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努力地去说服你父亲，教育你哥哥，却也不免担心，你会被迫走上我的道路。像我们聊过的那样，在这件事当中，我的意愿和我所能做出的努力并没有起决定性作用，不过是你父亲和哥哥还用不上你来牺牲。”

她的情绪从惊讶的波峰跌入愤慨的深渊，也试图着寻找那遥不可及的岸边，可心在一次次无助地摇摆中，还是被这无情的海浪拍打得支离破碎，只能在茫茫的海域中迷失方向。

“我竟想不到除了祈祷以外的办法。”

这个答案显然给了她脆弱的最后一击，现实的海浪彻底冲翻了她的船，求生的本能令她屈服了意志，再次询问贝琳达：“去想这些除了增加痛苦，增加不甘，使自己吃更多的苦头，还能有什么用？断尾求生，去换一个更光明的未来，但我们却看不到那个未来，你明白吗，这让我更加恐慌，我们只会成为那个被断掉的尾。”

她激动地喃喃个不停：“这太伟大了，我永远不可能…。你要跟我讲omega整体的处境，那跟我眼前的日子又有什么关系，我始终要过眼前的日子，去面对眼前实实在在的事情，难道我要为一群我都不认识的人的所谓未来，去牺牲掉自己，去做根本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的抗议？”

“这简直太绝望了！”

黛西痛苦地捂住脸。

贝琳达赶紧抱住她，不停拍抚她的后背：“噢妈妈，别这样，这又不是什么错。”

“我早就想明白了，道理永远只是道理，在运行的时候不能罔顾现实处境，所以，把这当成一个omega受迫史的‘终点形态’就行，而我们不见得就要一蹴而就，也没办法一蹴而就。”

“思考这些，沟通这些，让更多omega具有这样的意识仍是有必要的。我们一个人反抗肯定没有用，但一群人反抗就会有用啦！那么我们这叫——战前计划！当更多omega意识到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拥有了将自己当成人的意识，那么我们就不会再苛责同性，会尽可能为同性着想，为同性争取，给同性更多的生存机会。”

“其实您根本不用自我牺牲那么壮烈，您只要平时用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决定权，去将赚钱的机会更多的给那些omega们，这就是一种推进了。”

“如果其他贵族夫人也跟着拥有了这种意识，那她手中的就可以和我们手中的置换，彼此帮衬。这虽然很少，但这就是我们真正能做的有用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妈妈，您怎么会认为，您毫无用作，孤立无援呢？您看外婆，她那一代所受的压迫，到您这一代，您是不是比外婆幸运多了，那到了我这一代，母亲您对我的压迫也减少了，我就比您更加幸运，这些事代代传递，不需要您再去卖命，该去奋斗的是我们这一代更幸运的人。”

“现在听我说，妈妈，我保证，我所盼望的，所追求的未来，绝对不会把您抛弃，o权不是阶级特权，不是时代特权，而是所有omega的人权，如果我奔赴向这样一个全新的可能，会带着您一起享受它的好处，您要做的就是明白这是对的，我带着您，您也得跟我走才行。”

“聆听我，理解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我永远爱您。”

她亲吻向母亲的脸颊，在烛光中深刻地凝望那一道道细纹。

黛西平复下来，握住那双温暖的手，“亲爱的，以前我总以为你在胡闹。”

贝琳达笑了笑：“我以前确实不够成熟，我太傲慢了。”

“不。”黛西摇了摇头：“是我那时候堵住了耳朵，拒绝聆听，拒绝思考，这是我的傲慢。”

“可是你还那么小，怎么会想到那么深刻？这些东西还是到今天听你说了我才意识到，我大半辈子都在糊里糊涂地过，真不可思议。”

她同样凝望着贝琳达，噢，她的女儿，她控制不住热泪盈眶，哪怕婚姻身不由己，但生下这个omega女儿，却是她的幸福之源。

她的苦楚，她的脆弱，是不可能指望一个Alpha共情的。

贝琳达提高了声调：“嘿！妈妈，您可并不糊涂！”

她睁大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当年涂口红被污名为娼妓，您没有认可，您拒绝这种污名，在您的那个时代，您就是非常勇敢又先锋的，您和我一样！”

贝琳达不再执着于让母亲摆脱美丽的驯化，以后人所处的位置看前人，那么就算是那些伟大的女巫也要遭受审判。

在当时，敢于为口红发声，拒绝口红污名化的母亲，她的勇气无与伦比。

“您曾经的发声，就像现在我的发声，我们始终在做一样的事情。正因为有您才有我，正因为有这个时代才有下个时代。”

“所以在您的教育，您的宽容中，我一直蓬勃向上，我觉得自己从来不差Alpha什么，而每次别人告诉我不行，不能，因为我是omega的时候，我就会愤怒，我觉得我特别行，没人能说我不行。”

“一开始只是要跟他们争高下，往往我也确实可以做到。您记得吗，小时候，您在树顶上发现我那件事。就是因为那些小混蛋Alpha们说我是omega，不准我上树，还笑话我爬不上去，我就偏要爬到最高点。”

“后来我开始更多的思考，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我得承认，我喜欢被崇拜被仰慕，我为此洋洋自得过一阵子，很快又因为我察觉他们‘仰慕’的深层动机只是我的胸脯和脸蛋，我就再次燃起愤怒。我非常渴望，随便是什么人，只要对方能深刻地，了解我的灵魂，他不能蔑视我的性别，他要对我逐字地渗透…，所以我执着写信。”

“不过这都是十六岁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笔友，他给我寄了很多抄本，我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时，突然变得不能原谅Alpha。我越来越少关注他们的爱，甚至我唾弃他们一文不值，直到今天，我意识到这其实是种失权的表现。”

贝琳达感慨着，虽然这只是两年前发生的事，现在想想，却恍若隔世一般。

黛西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笑了一下：“你啊…，这个性子，只要不吃亏就好。”

她的眼泪为女儿而流，为自己而流，也为她的母亲而流。

当她被女儿温柔地对待，她不禁以同样的方式回想自己母亲。

在那个时代处境巨大的压迫下，她是多么顽强的求生，她为母亲的坚韧感到高兴，却也为母亲的现在感到惋惜。

她试着开解母亲，想救母亲离开，母亲的愤怒，质问，又何尝不是她曾指责女儿的那样。

但只有女儿做到了拥有先进的目光，仍怀揣着包容的心胸。

黛西心中对母亲的怨恨一点点消解，因为她终于看到真正推使这一切的是什么。

而今年，贝琳达才十八岁。

格温进来拿便桶。

如薄冰般的月光洒在她的额上，凝成一层薄汗。

贝琳达跟了出来，在南部土地上唯一的好处就是很少见难民，他们严格管控来往的人口，不准酸臭气靠进，倒也减少了很多危险。

当然，南部之外的所有人对他们而言也和难民没什么太大区别。

赶路的疲劳从脖颈到后背一直麻到屁股，哪怕不能躺下，走一走也好。

贝琳达来回跺着脚，感觉自己像那面柜子里的捷克木偶一样，终于能被提起来哆嗦哆嗦。

格温走回来，顶着苍白的面色，裙子的领口透出点点湿意，摸过去手却冰凉。

“你怎么了？”贝琳达担心地拉住格温。

格温摇了摇头：“没事的小姐。”

大概是站久了，临近夏天的中午，她们这些仆从一直在花园里直直站到晚上，滴水没进，第一件事还是要清理便桶。

她实在不想跟贝琳达说话。

贝琳达却怕她生病，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不舒服就去休息，你吃东西了吗，箱子里还剩多少面包？”

“…，吃了。”格温随口敷衍。

这时，远处的天边忽然升腾起一道浓烟，伴随地面震颤，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怎么了？是着火了吗？”

“砰！——”

“不对，贝琳达，快点上车！”黛西吼道。

一场所有人都没能料想到的袭击，南部自认为和达拉斯更亲密，恨不得能随时归顺，然而达拉斯却毫无预兆地在南部边界线上发动了进攻。

火光通天，那并不是投石机具有的伤害力。

在这一刻，奥林德的每一个人才终于清晰认知到，亡国，真的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