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发前的清晨，太阳躲藏于薄雾的帷幕之后，夜晚残留的露气在空气中轻轻弥漫。下人们还没起来劳作，贝琳达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打开已经收拾好的箱子。

她不想为难格温，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要对着装妥协。反正等母亲发现箱子里全是裤装时她们人都站在了南部的土地上，没有礼裙可换，难道还能叫她脱干净吗？

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那么穿什么衣服倒确实都成了小事。

代价是她绝对会被扭送疯人院。

但实在不巧，母亲凭借对女儿的了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乎掐着时间的出现，要将贝琳达在路途上的裤装也剥夺——“噢我的天，你这个小混账，在这儿翻弄什么？把礼裙全拿出来了是不是？你是想把你外婆气死吗！”

“不是。”死这种字眼就太严重了，“妈妈，我——”

“格温！格温！”母亲叉着腰，根本不听贝琳达一个字，高声冲着下人房的方向喊道：“好好给小姐收拾起来！快点，如果耽搁了时间，今天就没有食物可吃！把礼裙都装进去，然后给她拿那件绿色的，你知道是哪件，在路上穿比较合适。”

“记着，就算绑也得把小姐绑听话了，将裙子给她套上！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格温匆忙地从下人房跑出来，她甚至没能为自己系好衣裙，在看到一地凌乱的衣裳时，昨日辛辛苦苦折叠的痛苦就涌动上来。

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要违逆这位固执的大小姐的意愿去给她套裙子。

天呐，早知道被卖进来这一生都将围着这么个麻烦，她真该撞死了去，也便能早早到天堂寻父亲，不至白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却还是什么都没留住。

“小姐…”格温在极短的时间内压抑住了满腔不满，除了这都是命，她没有别的办法令自己平静。但凡偏向贝琳达的话一点，越感觉自己是人，就越痛恨一切。首当其冲的就是恨贝琳达。

她刚张开嘴吧，音节都没能完整的吐出，那道身影就直直略过了自己，在走廊上“当当当”地越走越远：“我不穿！如果非得穿礼裙，那我宁可呆在家里！”

贝琳达故意踩得地板传出震响。

“你呆在家里干什么？”母亲猛然转身，几步上前，紧盯着她，低声怒斥：“我告诉你，不许拿你们小孩子间的那点事影响了两家的关系！”

“你不愿意和西奥多结婚，我们可以不强迫你，可我们两家始终需要资源流通，你再这样任性，将家里搞得一团乱，我和你爸爸就只能绑着你去结婚了，你也不想这样，是吧？”

“噢，这威胁真够难听的，我宁可您是直接骂我…。”贝琳达顿住。

母亲不可能不爱她，只是这种论调令她忍不住难受，仿佛她作为一件商品，被自留下来是享受了天大的恩赐，如果她不够满足主人的要求，或者主人有了需求的时刻，她就会再次被摆上货架，移交使用权到另一个人手上。

“我不想在这么要紧的一天尽是跟你吵嘴，贝琳达，我头疼的厉害。天知道，到时候怎么应对你那些姨妈舅舅们的尖刻，又要考虑怎么说服你外婆踏足北部的土地…。哼，她最忌讳自己的出身，明明在南部蹩脚了一辈子，但越受人嘲笑就越是倔犟，非得让人瞧着，自己稳扎在南部的土地上。她不满我嫁得最‘差’，因为我离开了南部，到北部来。她觉得在我身上下足了功夫，但我偏偏最不争气，哪怕我已经算颇有名气的淑O…，但远嫁就是还不够，永远不够。”

“出嫁前她忍不住骂我，这都是因为我骨子里流淌着粗俗的血液。哪怕‘粗俗’的血液的来源是她，噢，都怪我的远嫁叫她想起自己的过往来了，她就恨不得将自己的满腹怨恨倾泻给我…，再看看她那些留在了南部的子女们，养得眼睛长在头顶上，偏偏也最瞧不起她。算了，到最后还是我要管她！”

母亲细碎地念叨着，这又是贝琳达所不曾知晓的部分，但在抱怨了一圈之后话又转回到贝琳达身上：“你以为我很想带着你这个小惹祸精过去吗？你二哥足足调动了一小支骑士队护送，最好是一停不要停地赶路，那些平民的眼睛会像蝙蝠一样盯着我们。到了南部也要小心，那里虽然富饶，但与达拉斯也最密不可分，除了贵族的领域，哪里都不许跑。”

贝琳达听着心烦：“与其将南部北部划分出个高低，没苦硬吃才是过去的贫瘠留下的痕迹。难道您不觉得，既然姨妈和舅舅们本就看不上北部，那我们再迎合南部的打扮，也只会让自己更像个玩物，简直是送上门的笑话。不如叫自己舒服自然一点的好，等将外婆接出来，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南部的亲戚第二次。”

“你懂什么？”母亲皱紧眉头，纠正道：“哪怕他们说话再难听，也难保我们没有需要得上他们的时候，有着一层亲戚关系，这算是最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资源流通。”

“哼，我看出来了，只要位低一头，就总要给别人当猴耍，但耍猴就是耍猴，我们怎么对待家里的仆从，就可想在别人眼里将怎么对待我们。”

“给我闭嘴！什么猴耍不猴耍的，我对这个家辛勤地付出，在你看来就这么可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贝琳达瞬间多少道理都变成了没理。

“好吧！好吧！如果您觉得我穿上裙子和您一起当猴子就是尊重，那我尊重您！”

母女俩不欢而散。

贝琳达觉得，母亲也深深继承了外婆的那股倔犟，而在她看来，却是一种使错了方向的无意义行为。

人如果将大量精力用在这些方面，那就完蛋了！

她紧绷着嘴巴，不情不愿地套上裙子。

“所以你看Alpha们多么聪明。”贝琳达阴阳怪气地与格温嘀咕，“他们知道，真正具有决定作用的东西来自于权力，所以他们着重于让自己功名加身，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不是专营于维系关系；甚至维系关系的方式是以超出自己日常的开支，打造一身符合他人目光的着装，融入进一个更大的花园。”

“但其实，我们身处的，无论是在北部还是南部，都只是后花园，而不是权力的乐园。南部的omega们并没有比我们掌握更多的权力，决定权通通都在他们的Alpha丈夫妻子那里。”

“当自己真正的地位足够高时，这些是不用刻意维系的，所有好处都会自己追到门口，成为权力的馈赠。我们的穿着会自然成为一种标杆，即便穿粗布麻衣，别人还都能夸这叫随性，松弛，时尚。”

“当然，在那帮Alpha还不够强的时候，他们对自己正在进行的事没有把握，没有信心，这种事就还是要聊胜于无的做一做。通过omega们来做传话筒，催一催另一位高位的Alpha，能不能帮自己一把。那说不定那位Alpha心情好，‘花’说得又正符合他的想法，事情就促成了。”

“但这其实并不是花们促成的，归根结底，还是两个Alpha之间有可以互利的地方。偏偏花们总是误以为这是自己的权力，或者自己在Alpha心中的地位，所带来的影响。”

“天呐，那帮该死的Alpha，他们掌控这个世界，营造出这样的环境，日复一日灌输给omega们，后花园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理所应当，天生就要去操持这些，全神贯注，殚精竭虑，维系权力的边角料。他们得把这种破烂吹成至宝，但如果真是至宝，他们自己就会先去夺取。那么就不是A主外，o主内这一套了。他们才不会让自己真的受苦！”

“瞧吧，这样的话，既有人帮自己承担了‘或有必要，但并不主要’的部分，又能达成一种驯化，以叫omega们长久以来的认知，都停留在‘并不主要’的部分。我们始终被刻意地排挤在真正的中心之外。”

贝琳达知道格温不会听，她也不强求格温听，她只是必须要说，不然这在母亲那儿憋下的一肚子气会叫她胀一整天。

格温一如既往地沉默，她奋力勒着束腰的绳带，气喘吁吁地追赶时间。

“吸气，小姐！”

“不行，这样勒得我心脏跳好快，我快憋死了，停下！”

“这样系不上——”

“那就别系！”

两人在屋里忙地一阵跺脚，扑通一声，绳子脱手，一个倒在床上，一个倒在地上。

母亲似乎是等久了，又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声响，那急促地高跟声再次停到门口，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带着几分余怒，顺势全部施加在了格温身上。

“没用的东西！让你平时照顾着小姐，你就照顾成这个样子？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就该将你打卖出去！平时你要是督促着小姐勤束腰，少吃点东西，她也不至于这么失礼。”

“天呐，瞧瞧我们这一家，主子没个主子样，仆从也没个仆从样。你们两个，今天谁都不准吃饭，通通都饿着，这束腰就能系上了！”

当然，她也没忘了数落正大喘气地那个：“贝琳达，你把自己吃得这么魁梧，就不要再叫嚷难受头晕，这但凡是真能晕过去，我都要感谢上帝。”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当初，你外婆对我连睡觉都不许取下来，这才叫我的腰在那帮南部小姐之间也毫不逊色。”

话再次绕了回来，充满着扭曲与矛盾，压抑与挣扎，贝琳达望着母亲，渐渐平息，只觉被一股悲伤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