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时间下午三点，高调的银色轿跑停在西城老小区门口。

柯钰倚在车上，指尖挑下墨镜斜瞥正在闷头搬行李的秦陆英：“这就是好东西？”

“对啊，这可是我唯一的财产。”

秦陆英脸不红心不跳，企图通过搬行李箱遮掩心虚：“别看破但是这里挨着小学初中幼儿园，离超市也特别近，地段贼好，怎么也值几百万呢哈哈哈。”

他东掏西掏终于从大包小包里拿出钥匙，半旧的防盗门门锁有些毛病，拧几分钟才正式打开门。

“吱吖——”

犹如用一把生锈的锯子锯木头般酸倒牙的声音响起。

柯钰踏进这个还没有他一辆车贵的小房子，意料中的狭窄拥挤，从厨房走到阳台竟然只需要两分钟，他略有点新奇地说：“很像拍戏的布景。”

秦陆英被扎心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殷勤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瓶冰镇果汁：“足够我和我妈一起住，后来我一个人住就更觉得宽敞了。”

小房子贴着富有年代感的墙纸，木地板和桌面纤尘不染，布艺沙发和冰箱上都盖着浅色碎花罩布，小阳台还有好几盆生机勃勃的多肉，可见房子主人是个生性热爱生活的人。

柯钰抿了一小口芒果汁，迎着秦陆英期待的眼神问道：“你的房间在哪。”

alpha的卧室大多风格简洁，小单人床上铺着黑白方格的四件套，书桌凌乱有序，笔记本电脑上的贴纸也颇有岁月痕迹。

柯钰正欲思索墙上的海报是他哪年拍的杂志封面，秦陆英连忙把他拉出来，羞涩红晕遮都遮不住：“你先看看主卧，这是我妈以前住的房间，采光很好，你先住在这里吧？”

柯钰身形微顿，侧目似笑非笑看着秦陆英：“你骗我过来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没什么！”秦陆英赶紧保证，“我就是想着我家离医院和片场都很近……方便我照顾你。”

而且……

他偷偷瞄了眼柯钰耳垂上的耳坠，脸上的热意更甚。

陈导在他临行前特意发了长条微信，勒令他必须把柯钰安顿好再回片场，他哪里有好地方安置柯老师啊，只能提前请家政把这里打扫干净，好让他家能稍微入眼。

好在柯钰看起来并没有太过排斥，反而伸手摸了摸墙上挂着的挂画，难得露出几分好奇模样。

秦陆英立即上道说：“家里的东西都不值钱，你随便碰没关系。”

“哦。”柯钰若无其事收回手，抬脚走进对面的主卧，轻飘飘留下句，“原来你是这种alpha。”

！！！

秦陆英立即想要大声辩解自己的清白，主卧大门却早已被关，只能站在门外哼哼唧唧：“反正今天已经不早了，你就行行好在这里睡一晚吧，我们明天就去医院。”

他悄悄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企图听里面的动静，可惜他妈买的门板太过厚实，他什么都没听见，只好不自然清咳几声：“那个，我先去做晚饭了啊。”

外面磨磨蹭蹭的脚步声总算消失，柯钰双手扶在床沿，抬头仔细观察起主卧的构造。

和客厅的装修风格相似，看得出来秦陆英的母亲当年也是处在时尚前端的女士，床头和衣柜的风格放到现在也不过时，只是随着岁月流逝不可避免有些泛黄，有种时光停滞的安宁。

柯钰伸手按了下床垫软度，尝试平躺在厚实的棉布床单上，双眸不自觉盯着空气中不断旋转的灰尘微粒发呆。

很奇怪，躺在这个还没有酒店房间一半大的卧室里，他的心情竟然从未有过的平静。

门板传来“咚咚”的敲击声，秦陆英的声音有些模糊：“柯老师，吃晚饭了。”

他的语气亲昵熟念，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同样的事。

柯钰慢吞吞爬起来，反应了一会才轻轻回答：“嗯。”

小圆桌上的菜色简单，秦陆英解开身上的粉色喜羊羊围裙解释道：“家里的菜不多，等明天我再去超市采购。”

说这话的时候他边端详柯钰脸色边在心里打鼓，眼见柯钰没出声拒绝反而施施然拉开餐椅坐下，他才不动声色地松口气，看来这关算是过去了。

柯钰握筷子的姿势明显经过专门练习，吃饭时也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守则，安安静静夹菜，小口小口咀嚼米饭，被锦衣玉食雕砌得不知人间烟火、粉装玉琢的大少爷此刻看起来竟然有些好养活。

秦陆英不可避免开始心潮澎湃，只有梦中才敢设想的场景终于在现实生活中实现，这几天他过得太飘，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了和柯钰谈恋爱的踏实感。

高不可攀宛若天上月的偶像终于来到他身边，他心痒难耐，实在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能缓解心里的激动，只好不停夹菜。

眼见碗里的菜又要变成小山，柯钰眉心微皱，不轻不重放下饭碗，陶瓷制品和餐桌发出清脆的一响，秦陆英立刻丢掉不断夹菜的筷子正襟危坐，试图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

……

等了不知道多久也没听见身旁人的训斥，秦陆英偷偷向左瞄，却发现柯钰正在垂着眸喝番茄蛋花汤，根本连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想法，秦陆英胡乱地想他可能真的是不要脸，一会不挨骂怎么就浑身难受呢。

秦陆英哗啦啦扫光碗里的米饭，一鼓作气地开口：“柯老师，我……”

“你……”

两个声音竟然瞬间重合，柯钰有些讶然地看向他：“你有事？”

“没有没有，”秦陆英连忙摆手，头摇得飞快，“你先说。”

他这副模样实在不聪明，一看就是又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柯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碗里剩下的蛋花汤：“你是不是很久没进过主卧。”

秦陆英满脸问号，似乎没想到柯钰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很快答道：“嗯，自从我妈去世后主卧就被我锁起来了，最近才找人重新打扫了一遍。”

他担心柯钰忌讳这些，连忙又补充：“房间很干净，你别嫌弃。”

“我没有嫌弃，”柯钰眼底露出点惆怅，“你妈妈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秦陆英不假思索：“暖阳。”

意象型信息素不愧是高阶信息素，被封锁两年竟然还能残留痕迹。

柯钰蜷缩进秦陆英刚从阳台拿下来的被子，捏着被角轻轻翕动鼻翼，暖融融的淡香顺着指尖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仿佛置身于一个无限包容温暖的怀抱。

这是秦陆英妈妈的气息……

妈妈……

他本以为今晚能睡个好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梦到小时候的事。

五岁的柯钰跌跌撞撞扑进女人的怀抱，被女人夹着胳肢窝抱进怀里，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他带着微卷的额发：“小钰，今天在幼儿园学了些什么？”

他仰起头试图看清女人的脸，乖乖回答：“一首儿歌。”

“……一天玛丽到学校，到学校，羊羔跟在她身后……”

歌声到这里开始卡壳，女人含笑的声音响起：“然后呢？”

柯钰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后面的歌词是什么，只能迷茫地摇头：“对不起，我忘了。”

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立刻嘲笑：“好笨啊。”

柯钰有点委屈，但他确实是早教班里反应最迟钝的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垂下脑袋，软趴趴的黑发也随之垂落，遮住白嫩的小脸蛋。

身子忽然腾空而起，柯钰惊讶地抬起头。

白若南的脸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她笑着亲了一口柯钰的脸：“我们小钰还小呢，omega幼崽就是天生反应比较慢，等长大就好啦。”

等长大吗？

五岁的柯钰认真点头：“那我要早点长大。”

-

“柯钰，你为什么要推弟弟下楼！”

十五岁的柯钰站在书房中央，对眼前的一切显然还未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眼前的白若南并未受到岁月侵蚀，眉宇间依旧像三十几岁的贵妇，只是描摹精致的眉毛深深蹙起，眼底带着深深憎恶：“弟弟的手指摔断了，以后再也不能拉小提琴！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恶毒的孩子！”

柯南星微弱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瘦小的孩子左手裹着石膏，额角和脸颊都贴着厚厚绷带，他含泪的双眼静静注视柯钰：“我知道哥哥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我不应该和哥哥抢姐姐的注意力。”

“如果我没吃那块蛋糕就好了。”

什么蛋糕？什么摔断手指？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明从来都没经历过这件事！

柯钰双眸不自觉放大，瞬间意识到不正常：“你在说什么！柯南星不拉小提琴是因为，因为他单纯不想拉了而已……”怎么会是因为摔断手指呢？

白若南牵着柯南星的手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到这个地步还不敢承认，管家和女佣都可以作证，你还怎么辩解？”

柯钰心跳得越来越快，脚下却宛若生了根，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未见过的女佣走上前指认他的过错。

“……大少爷一生气就把南星少爷推下去了，我亲眼所见！ ”

他虚脱般跌坐在地，望着昏暗的地板喃喃自语：“这是书里的情节，怎么会……我明明已经控制住自己，不应该再发生这种事了……”

“为什么……”

柯钰神色恍惚地抬起头，小小一只的柯南星蹲在他面前，漆黑的双眼满是单纯疑惑：“我一直都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按照书里的剧情做事呢？”

这不是柯南星的语气。

这本书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就算是十五岁的身体依旧难以承受这份力量，单是抵抗剧情的控制就耗费他全部的精力，更遑论和书的创作者亲自接触。

他几乎要失去知觉。

柯南星的声音毫无起伏，精神污染却如同一个个小锥子硬生生凿开他的脑仁。

“就算你不按照书里的剧情做坏事又怎么样呢，到最后还不是按照既定结局死亡，被关进精神病院折磨致死和躺在病床上毫无尊严死去又有什么不同？”

柯钰头痛欲裂：“别说了！”

柯南星顿了一下，随后扬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被姐姐和父亲厌弃，被妈妈亲自抽巴掌的感觉怎么样？这就是你的命。”

“啪！”

无数次深夜中折磨他的辱骂和巴掌，书中剧情不断重复的恶毒炮灰命运，柯南星被摔断手指时的痛哭，被推下水池后落下的病根……

八岁的柯南星湿漉漉被从水池里捞起，脸颊苍白，紧闭的双眼不断颤抖，白若南一把推开他，抱住柯南星放声哭泣。

“快叫救护车！南星，你别吓我……”

柯钰试图走上前，如同每次犯错时被妈妈抱着安慰那样，两手逐渐靠近白若南：“妈妈，你别担心……”

“离我远点！”

手臂被毫不留情地挥开，柯钰错愕地僵在原地，比落水还要冰冷刺骨的寒意沿着脚底瞬间涌上全身，他不自觉地发起抖：“妈妈……”

白若南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弟弟，双目赤红地看着他：“我不想再看见你。”

“滚。”

柯钰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重重跌落在地：“妈妈……”

……

“！”

柯钰陡然惊醒，在嗅到室内始终萦绕着的温暖淡香后终于溃不成军。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无神轻喃：“妈妈……”

小钰其实很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