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瑜打头阵推门走进去，仙宫之内安静肃穆，阳光从门窗照进来，室内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间，西方的教堂喜欢用各种手段营造出朦胧神圣的氛围，和这里的气氛很像。

前面只有一条道，也就是一座宽敞的大殿，穿过大殿又是一扇门。

宁晞直觉感觉这里或许有危险，但血迹是在外面出现的，说明危险应该是从外面引入，这里暂且可以放心。

一行人来到大门前，正要推门，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啪。

声音很轻，可是仔细一听，又是一声“啪”。

上个副本有关六翼尸妖的记忆瞬间苏醒，宁晞心想，不会这里也有那种东西吧？钟瑜拉了拉他的手臂，宁晞随着他的指向一看，发现角落的一扇琉璃屏风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钟瑜和周源静悄悄过去查看，他们都是惯走副本的老手，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也不慌张，走到距离屏风边缘五米外的地方，才探头往里看，随即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宁晞过去一瞧，屏风后面竟然躺着一个人，看身材和穿着是秦之峰，他身上有大片血迹，胸前破了个大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掏了心。屏风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长宁安息四个字，微风吹过，牌子轻碰在屏风上，正是它发出的声音。

骤然看见这么一具横死的尸体，宁晞一阵反胃。秦之峰死在这，说明玉姐那伙人已经到了，看来他们是在路上遇到了变故，进来之后就把遇难的队友给藏了起来。

宁晞把看见的和季影说了。

季影说：“如果是这样，说明外面的山道其实并不好走，幸好我们进了那个山洞，有接引仙人引导才免去了一番麻烦。”

宁晞心想，他们还真是因祸得福。

一行人在这里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回去穿过第二重大门，来到一片仙雾缭绕的庭院之中。目光所及之处，处处都是亭台楼阁，层峦叠嶂，树影婆娑，仿佛是仙境中的御花园。在上方的仙雾中央，有一座高耸的楼阁，楼的中央似乎有人。

一个黑色的影子不时在林子里移动，体型十分庞大，似乎是某种生物。

宁晞想起之前遇到的雪毛子。

钟瑜拿着刀，保证道：“要是遇到危险，你们只管跑，后面的交给我们。”

季影突然向一旁偏了偏头。

“有人。”

宁晞没想到他耳朵竟然这么灵敏，果然发现在左侧的林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那里的树木最茂密，要不是季影说，他还真发现不了。

他们悄悄潜入林子里，很快来到发出声响的地方，然而，没想到树林之中的竟然是萧然。

宁晞看见她躺在地上，身上有不少伤痕，仿佛是被熊抓过，伤口最深的地方都已经露出了骨头。她还清醒，但已经没了力气，一看见他们，脸上就流露出几分痛苦惊异之色。

萧然说：“张耳死了。”

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宁晞才得知，他们登山的途中又遇到了雪毛子的袭击，还好只是两只，他们一路逃一路抵抗，总算是到达了这个地方，但张耳为了保护她，最后还是被雪毛子给拍死了。玉姐他们最先和雪毛子发生冲突，伤势更为严重，秦之峰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杀的。

“我们逃进来后，雪毛子就消失了，可是，因为之前我们和玉姐吵了一架，我也不敢和她们一块走，就自己藏了起来。可是……这里似乎还有一种怪物……我走到这里，就被什么东西给勾住，扔在了这里……”

钟瑜他们简单帮她把伤包扎起来，又给她补充了电解质。

宁晞想起那个黑影，“砍刀和九哥他们呢？”

“在路上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们。”萧然说。

宁晞想到他们可能在之前爆炸的时候已经死了。

“玉姐和苏甜上去了？”他问。

萧然点点头。

本来宁晞还担心玉姐和苏甜要是已经死了，他们这仇可怎么报，现在还好，他可以好好喝她们算算谋杀的账。

钟瑜走在前头，周源背着萧然走在中间，宁晞和季影殿后，一行人径直朝上方的楼走去。

这里的怪物会飞，或许和六翼尸妖相近，但既然玉姐和苏甜已经上去了，就是给他们蹚了雷了，萧然没有听见她们的惨叫声，很可能她们已经平安穿过。

一路顺畅地来到楼下，宁晞扶着季影为他引路，楼梯也是白玉所砌，向上的路颇为陡峭，一直走到最高层，刚出去，就看见正中央的地方摆着五具棺材。

而这还没完，在楼中央的地方摆着一张汉白玉的大圆桌，在桌子的正前方则坐着一个人。

她的相貌雍容华贵，身上穿的是会无风自舞的羽衣。她的身边站着两位穿着青色衣服的侍女，不知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宁晞莫名想到了西王母。

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他既是玩家又还有行动能力，看来这一关只能靠他来完成了。

“拜见仙人。”宁晞上前道。

仙人微笑着点头，指了指手边的位置，“坐。”

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周源和钟瑜。这两人并不是副本中人，恐怕在她眼里就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宁晞引着季影走过去，在桌旁坐下。这三位仙人看着似乎并没有恶意，让他们坐下后，只是礼貌地端上了酒水。

“你已登仙境，今日得见无量之景，日后可长居于此，尽享仙界安宁。”仙人说。

宁晞一听，说：“仙人盛情，感激不尽。我有一事不明，想请仙人指教。”

“说。”

“不知这里为何要停五口棺材？”宁晞说。

仙人一笑，“你已弃凡身，此处安放的便是你的尸身。”

宁晞：？？？

他肯定自己没有死，之前去时空缝隙已经完全说明他是个活人，既然他是活人，为什么仙人要说这种话？

他觉得一种可能是仙人要迷惑他们。如果他们之前没有进去那个时空缝隙，很可能就会被她的话所误导，以为这一路过来，他们其实都是死人身份。

另一种可能是，她要让他们在这里放弃肉身，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被杀。

不过，她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这也是线索。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完成了升仙的过程，这里还停放着他的“尸身”，可见这个本的确是与升仙有关。

“恕我愚钝，我还未曾见过自己的尸身，不知可否让我一看？”宁晞说。

仙人一抬手，棺材上的盖子就自动落到一旁。

宁晞过去看见左边三口棺材内躺着玉姐、苏甜和萧然，而右边两口棺材里则躺着他和季影。

这个地方显然把到达此处的活着的玩家都给算了进来。

宁晞看着“自己”面貌安详，真如同安然长眠一般躺在棺材里，脊背不由一阵发凉。

“你可愿留在此地，永享长生？”仙人问。

宁晞不知她这句话算不算陷阱，但看现在这个情形，他若说想，恐怕就真得被留下来了。

“恕我凡心未泯，我扔心向凡间，不知仙人可有解救之法？”

仙人继续道：“你们初来者不愿久居于此，我也明白，此地倒也并非强留人之处，你若想离开，自然有复活离开之路。”

“愿闻其详。”

“仙界只有登仙者方可居留，你若与尸身合二为一，便可复活，重返人间。”仙人说。

“这人间，可是我们一开始所到的那间大宅？”宁晞问。

“尔等从何处来，自会到何处去。”仙人说。

宁晞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陷阱，如果他们现在没有死，那么留下来就是不应该的，而他们复活了，回到人间最初地点，就挺合逻辑。可是，既然他们一路如此辛苦地登了仙，就不应该能再返回才对。如果他返回了，又能做什么？那里只有普通的汉代城市，他会在那里找到通关的出口吗？

这个选择的关键，似乎是要推断出他们现在所处的境况，而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就是副本的答案。

看来仙人给出的这个选择，得依靠他们对副本的理解才能完成，也就是说，在通关之后才需要做的推理题，恐怕在这里就得完成。

“请容我思考片刻。”宁晞说。

他把季影和钟瑜他们拉到房间的最远端，小声把他的所思所想解释了一遍。

钟瑜皱起眉来，“没想到你们这个本竟然这么坑。”

“现在得赶紧推测出，这里究竟是在讲什么。”宁晞说着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尸体，“玉姐和苏甜一定已经上来过，只是不知她们现在是留在了这里，还是已经通关了。”

“按她的说法，我们现在已经是成仙，在最初的人间到这里，我们走完了整个的升仙过程。”季影说，“关键是，为什么我们只有留下和复活两种选择。”

“什么意思？”宁晞问。

“我们现在的身份既是玩家，也是副本中的人物，一开始的那一段已经表明我们的身份应该是一位贵妇人。也就是说，这个副本讲的是一个贵妇人登仙的历程。”

“没错。”宁晞说，“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无法推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季影一笑，“非也。你已经被她的话给带偏了，我们现在并不应该去想该做什么选择，我们真正要想的是我们在哪一个艺术品里，我们作为这个艺术品中的人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再推测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可我看我们的过程也没什么特别的。”宁晞说。

季影啧了一声，“我上个本是怎么教你的，首先确定副本的时代背景。”

“汉朝。”宁晞说，“这我没忘，可汉朝的艺术品多了，升仙也不是一件很稀少的事。”

“你先别下定论。我们在人间，也就是那间屋子里，经历了幻境，虽然那个幻境大概率是假的线索，但我们姑且就先留着。”季影说，“接下来，我们走进了一片黑暗，而且里面有水、水鬼和棺材。”

“我们是坐着棺材出来的，也就是说，那里可能是冥河。”宁晞道，“所以我们进入的那片森林，应该就是冥界，牛头马面也佐证了这一点。”

“没错。我们被一群看起来像仙人的人带到了类似天宫的地方，但那里仍旧是冥界。”季影说，“也就是说，在这个副本的冥界中，其实包含了两种类型的生物。”

“啊？”

“一种是牛头马面这样的会危害亡灵的东西，还有一种则是像天神的守护者。”季影说。

宁晞这才反应过来，“那我们之后坐着那些神鹿飞到对岸，其实也是有灵兽在帮我们？”

“可以这么说，彼岸的牌坊是在表明我们已经进入了仙界。”季影说，“登仙是一个过程，牌坊说明我们已经踏上了登仙的路，已经脱离了幽冥，但那里还不算真正的仙境。”

宁晞想到那座高山，“所以我们推测的昆仑山其实是正确的？”

“既然是要登仙，自然是要走仙山之路，在汉朝的传说中，昆仑山是通往仙界的唯一道路。”季影说。

“我们翻过了昆仑山，然后就来到了仙宫。”宁晞还是觉得自己像是个无头苍蝇，“可我没想起来有什么相关的艺术？”

季影笑了，突然问钟瑜他们，“你们去过马王堆吗？”

钟瑜愣了一下，“游戏降临前，去过一次。”

“我当时有个项目，刚好需要研究马王堆。辛追墓的墓室和棺椁，正好和这个副本的内容吻合。”

“怎么说？”宁晞问。

“辛追墓属于竖穴墓，与后世的砖室墓、陵墓不一样。它的椁即是棺外的木制结构，里面放置了许多墓主人生前使用过的物品。这种类型的布置，是为了将墓主生前的生活场景带入地下，象征的是活人的世界。”季影说。

“也就是我们最开始看见的汉朝世界？”宁晞问。

“没错，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幻境时进入过女士的房间？整座大宅只有女主人的房间是仆从特意带我们进去的，这应该就暗示了我们进入的地方。”季影说。

宁晞点头，“最外层的椁室。”

“椁室内包裹的是存放遗体的三重棺，最外层是一个全黑的木棺，象征着逝者与现实的隔阂。”

“也就是我们进入的那片黑水域！”宁晞说。

“辛追墓的第二层棺是黑底绘彩画的木棺，上面绘制了冥界的生物，例如牛和蛇，以及守护死者的守卫，他们与这些冥界恶灵在进行搏斗。”

宁晞一想，这还真和他们在森林里遇到的情形相似。

“而在最内层的棺上，则绘制了仙界的景象，上面有三座仙山，也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山，周围环绕着仙界灵兽，墓主人的形象则绘制在最底下的位置，表明了她已脱离冥界，进入仙界的意思。”季影说。

这和他们此次攀登雪山的经历一样。

“可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宁晞问，“我记得辛追墓只有三重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没有出现在里面？”

“不，辛追墓其实一共有四重棺。我所说的这三重都只是外棺，真正的内棺是捆扎在尸体上的裹尸布。《礼记·曲礼》记载，在床曰尸，在棺曰柩。在汉朝，棺内的尸体、内棺和它上面覆盖的铭旌都被称为柩，铭旌代表了墓主本人，而辛追墓的铭旌上画着墓主人从地府到仙界的全过程，最后正是由仙人接引和陪伴而来的。”季影说。

“你说的铭旌，是不是就是那幅很著名的马王堆帛画？”宁晞说。

“没错。”季影说。

“那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对应着这一重帛画。”宁晞说。

宁晞也记起当初看这幅帛画的时候，里面的确画着仙界使者接引逝者的画面，难道正是因为他们是被陆仙师送上来的，所以在进入这座仙宫之后，才没有遭遇任何不测？

“帛画的仙界部分还画着凤凰、金乌一类的祥瑞之物，我们刚才在园林里看见的那些黑影，应该就是这些灵兽？萧然没有由接引者带路，才会被灵兽攻击。”季影说。

“这么说的话，我们这一次的副本原型，就是辛追墓？”宁晞问。

季影点头。

也就是说，仙人所说的还魂复生能够离开之类的话是骗他的，他们的身份是死者，根本不可能复活，要想离开，出路绝对不在这些棺材里。

宁晞压低了声音，“那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也不能还魂，这里可没有第三条路。“

季影笑了，“谁说我们一定要从正道离开？”

宁晞心想，不会是想借钟瑜周源的玉俑跑路吧？

“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没有山体石壁一类的东西？”季影问。

宁晞瞧了一圈，的确没有看见和上一个副本相似的通关位置。

“那就对了。仙界的路当然不会和人间一样，这里的通关之道，不在实处。”季影说。

“啊？”

“这里没有路，但又处处是路。”季影说。

宁晞听他的语气，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你不会是想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云海里藏着离开的路？”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法。”季影笑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仙，仙当然只能走仙路。”

“可要怎么走？”宁晞问。

“简单。”季影站起来。

宁晞心里警铃大作，看着他走向围栏，心说，不会是想跳下去吧？这可是十几层楼高，就算他们真的登仙了，跳下去不会摔死，但也难保跳了之后就能进入通关通道啊！

可是，季影却似乎很笃定，站起来往栏杆方向走去。

宁晞拉住他，但被他微笑着按住。

“相信我。”季影一笑。

宁晞愣了一秒，突然就看见他翻出栏杆，一跃而下！

宁晞的心脏几乎都停跳了，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季影的身体消失在半空。

居然给他猜对了！

宁晞后惊后怕，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正确的路，倒是不必再担心太多。他冲钟瑜周源点点头，让他们待会自行离去。

可是萧然仍旧处于昏迷之中，也不知这个状态进入选择区会怎样。

宁晞没办法，只能带上她，出发前对她说了好几遍正确答案，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

离开前，他对钟瑜他们说：“这回多谢了。”

两人道：“保重。”

宁晞把萧然背起来，从楼上一跃而下，顿时落入一片光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