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步乘月，连弄干自己都没来得及，先拖着湿水后沉重的衣袍原地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看见。

沙漠的海市蜃楼里也是沙漠，这地方给人一种不稳定但乱中有序的感觉，混乱的气流，错乱的灵力，马上要崩溃的天地，却朗日高悬，深究下去，竟也是云淡风轻。

精神力像网一样铺开，瞬间席卷，“盛曚？”虽然知道无人应答，可她还是喊了一声，果然连一粒沙都没惊动，更令人发毛的是，她出不去了。

步乘月做事喜欢给自己留后路，刚才不过试探了一下，也没想着这就出去，可立马发现这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是她能不能的问题。

这地方就像脱离世界、自成一体一样，人被困在其中，就彻底离开原先的世界了。

她在里面上下求索，殊不知外头也有人在找她，昌维佳为了找到通往浮瓷区的路，甚至寄希望于门口的石狮子显灵，总算找到了门路。

这消息通灵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五年前因为私入黑市并且买卖禁药被关禁闭五十年的史意。

有些人就算不见天日、无人话谈，也能绝处逢生。

史意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多年，游走于黑市，跟各种人物打交道，他从不多问，只拿钱交货，出了名的货全嘴严，神虚舟那么多人在他这买过东西，只有一个肖图博落网，别人一个也没被供出来。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他不知道什么浮瓷区或者妖族鬼族，但他了解黑市。

那里三教九流，他被关禁闭前就知道有股势力，买的都是些传送类法宝，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们就是鬼族或者妖族，运气不好，这出错综复杂的案子也够那些尊者好好查一阵的，他一定有时间自救。

史意运气很好，那就是鬼族的人，经年累月地采买搜罗输送类法宝以及原始材料，为的就是能让他们在修真界和浮瓷区来去自如，顺便传递一些别的东西。

昌维佳带着史意追踪了半年，终于能在纷乱的气息中甄别那法器的气息了，顺着最强烈的那个摸过去，也就摸到了浮瓷区结界跟儿底下。

他们不会找薄弱处，无法确定什么时段结界最弱，没有老登的本能，也没有步乘月的本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只能强攻。

昌维佳自己不动手，暗地里放出消息，让别的宗门先来试探试探，等他们把妖族引过来以后，他才站出来装傻，说都是误会，这时候把步乘月搬出来，再把鬼族法器的事一说，妖族人也就准他进入了。

自从两年前那两个女修进来以后，越来越多修士的到来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他们早就预见并且准备好了。

“我还以为人族都是惨白的无毛猴子呢，还有黢黑的无毛猩猩啊。”

“不得无礼。”阿如娜轻斥用羽族话嘀嘀咕咕的小鸟，她也很认同这个观点，只是说出来就太冒昧了，她跟流沙族打过招呼，正在带着几人赶往绿洲。

据说盛曚误入海市蜃楼，乘月仙尊进去捞人了，应该很快就能出来，等他们到了就差不多了。

在浮瓷区，妖族称步乘月为“仙尊”或者“乘月”，昌维佳察觉到她们在这里的待遇，三言两语的功夫，步乘月就跟他亲妹妹似的了。

阿如娜笑而不语，她已经知道了修真界的纷争不休，乘月的意思是，对那个脸黑但文绉绉的家伙不要给面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审问后关几天，都可以；盛曚说，先按住了打一顿，再派人随时随地监督。

随时随地派人盯着是必要的，但打一顿就不用了，人家带来了关键消息，浮瓷区也有不少鬼族埋下的法器，他们对照着法器周围的灵晕一比较，发现羽族内这种灵力波动简直是密密麻麻，延伸出去，自成一路，一路的传输法器和巧诡阵纹。

正是先前盛曚和步乘月两年间排查出来的方向，看样子最终点就是沙漠了。

自昌维佳等人来到这里，到几人抵达绿洲，已经过去八日了，按照推测，步乘月和盛曚早该出来了，然而几人对着悠哉摇曳的鱼和莲，空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这不正常吧？"

当然不正常，披着纱巾的骆驼变成人，缓缓摇头，“我们两日前派人下去了，元婴修为进去，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阿如娜蹙起眉，进去的最低也是金丹期的盛曚，而且那人只是境界金丹，实力可远远不止，身上还有无数天材地宝，又进去两个元婴找她，都在里面失联了。

“必然与鬼族有关。”知道鬼族在这无垠沙有秘密，没想到就藏在这里啊，阿如娜将一个闪着银芒的羽毛赐给身后一个羽人，“带上这个，我可以随时找到你，必要时催动也能保命。”

羽人收下那根可以说是锋利的长羽，化出本体，就要扎到水里。

骆驼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各族都来了人，其实不必他们不会水还长毛的下去的，但是这些鸟儿动作太快了，算了，已经可以预感到一会儿还要下去几个人了，前后问题罢了。

“该我跳下去才对，乘月那孩子跟我最亲厚了，羽族的道友们真是古道热心。”昌维佳放了个马后炮，化成人形像小山一样的骆驼瞟他一眼，很看不惯这种人，“哦，那你也下去吧，人多力量大。”

昌维佳整个人被笼罩进骆驼高大的阴影里，被逼着走到了莲池旁，大义凛然地交代了几句，沉身入水，一瓣娇艳的莲不知如何粘在他背后，像衣服本来就有的花纹。

阿如娜不过看了眼热闹，分出去的一点点心神收回来时，已经追踪不到自己的羽毛了。

小小的方洲挤满了人和妖，无声弥漫开紧张的气氛，只有远处风卷沙尘的动静，他们担忧，却不敢再多派人了。

又等了一天，流沙族最早下去的元婴期传来死讯，魂灯已经灭了……

等到太阳在众人上方从东往西走了一圈，再回到起初的位置，就算收到了昨日才进去的羽人的死亡消息，这里依旧是静默，风平浪静的水面像绷到极致的纸，随时可能四裂崩溃。

水面之下，虚妄空间里，步乘月几乎用脚步把这地方丈量过一遍，什么都没有，连个陷阱都没有，知道在这里找不见盛曚后，她尝试破局，地底都要凿穿、天际都要冲破了，她也出不去。

哈出的气瞬间蒸发，步乘月调整下呼吸和心态，这地方就像针对略懂空间之术的人似的，要是没什么急事，她还能有耐心耗下去，但她烦了，盛曚的魂灯颤颤巍巍，鬼族的事还没弄明白，修真界还有一堆烂摊子，“就这鬼地方也想拦住我！”

欲破诡道，要么比它更诡，要么实力绝对超前，在这个专门为她打造的牢笼中，不破不立，步乘月就不信把天地都给它一齐捅穿，让这地方四分五裂，自己还出不去。

长发无风自动，步乘月源源不断地释放灵力，侵占填满每一寸空间，速度从快到慢，灵力静静沉浮在各处，忽然凝住，步乘月在中心，此刻，她就是这方空间。

合上眼不去看爆破产生的空间扭曲，她要把所有一切都炸了，就不能在自己身边设防护，于是用肉身承受这撼彻千古的撕天裂地。

海水一样的灵力放出去，眨眼就炸了个精光，幸好没浪费，被灵力席卷后的海市蜃楼呈现一片虚无，步乘月构建出一个空间门来，支撑起正在快速坍缩的地方，总要有什么东西支撑这地方存在，否则她会被裹挟着一同消逝。

步乘月离开了那鬼地方，因为消耗有些大导致脸色惨白，把奄奄一息的蜘蛛吓得有了点活力。

这是另一个海市蜃楼，和她毁了的那个不一样，此处步步惊险，她刚到的时候因为没看清，一脚踩上了昌维佳的尸体，真晦气。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侵蚀人的神志和身体，无论是神识联结还是什么法器搜索都不好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活物，竟然是个大蜘蛛，“你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修吗？”

蜘蛛已经说不出话来，刚才纯粹是因为见到了突然出现的步乘月，又惊又喜，才瞪了下八只眼睛，勉强表达“快走”的意思后，彻底昏死过去。

步乘月给喂了药，其实直接输送灵力是最快的，可她没多少灵力了，先把巨型蜘蛛收进空间吧，普通空间，可能因为本身耗费了太多力量，又被这里侵蚀了一段时间，刚刚步乘月还能打开低阶的空间和储物袋，现在连这些都做不到了。

她把提前取出来的丹药贴身放好，拖起蜘蛛一条腿，有些残忍地前进。

这元婴期妖兽都快死了，早就进来的盛曚会怎样？步乘月想到飘摇的魂灯，盛曚一定也在这里，所以自己在别的地方才找不到，她在等师尊救她。

步乘月不敢深思，脚下又加快了几分，想以步伐的加速替换心跳的加速，曾经秘境试炼差点死在里面，她都没如此紧张过，面对修真界的口诛笔伐，也只是泯然一笑。

现在乘月仙尊只能听着自己响震天的心跳，微微张嘴喘气，盲目地寻找失踪多日的盛曚。

没人发现的是，暗处有双眼睛，看了步乘月很久很久，上下前后，步乘月头发丝有几根都能数清了，最后那露骨阴暗的视线定格在仙子微张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