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吃饭了吗？”方千树率先打破了平静，声音中不由地带着些忐忑。
“还没。”宋蓝山侧身让方千树进门，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我买了菜，中午吃鸡丝面好不好。”
“当然好，我正发愁呢，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宋蓝山说着话，从方千树手里接过了食品袋，刚从冷藏柜拿出来的鸡胸肉碰到腿上，冰得他浑身一战，却衬得方千树的手指分外的热。
“你跑着过来的？”
方千树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但勉强还能维持表面的淡定，“呃……是啊，外面太晒了，我急着进屋里吹空调。”
“那你先去坐着歇一下，我给你倒水。” 宋蓝山心里说不出的开心，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几天来，他爱情的理想近乎坍塌，全靠着信念勉力维持。而现在，方千树仅仅是主动放弃假期来给他做午饭，就足以让他扫净心中的阴霾，重拾信心。
然而当天下午，他刚刚重建的信心再次遭受了重大打击。
自从生病以来，宋蓝山的生活节奏被迫慢下来，每天中午都习惯去睡个午觉。最近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今天心里一放松，这一觉便睡得特别沉。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宋蓝山睁开眼，房间里暗沉沉的，一时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傍晚。轻盈的白纱窗外，是黑得马上要滴出墨的浓云，闪电与雷声交错着，一道比一道离得更近。
宋蓝山掀被子下床，客厅里也是暗沉一片，没有半个人影，宋蓝山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方千树不在这里，他又走了！
宋蓝山颓然地倒在沙发上，午睡后的倦怠混杂着失望和挫败的情绪，像窗外的浓云一样压在他心头，他甚至怀疑中午见到方千树只是幻觉，或者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一道闪电劈开黑云，亮在他的窗前，随即，斗大的雨点伴着狂风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棂上，天地间立刻笼罩在雨幕中。他觉得就像一棵孤独的树，毫无遮挡地站在田野里，被这倾盆大雨兜头浇了个透心凉。他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很想再次凝聚起充足的信心来对抗此时的失望，但这几天的心情起伏彻底把他击垮了。
把脸埋进沙发里，本意是想堵住眼泪的出口，让它不要流得那么肆意，但心脏像暴露在大雨中，被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得很痛，痛到麻木。黑暗给了他一点安全感，没有人看到，哭一下，不丢人……
爱而不得，竟是这样痛苦！
屋外的狂风卷着雨水，继续肆虐一般拍打在窗上，发出无规律的、嘈杂的响声，将门口微弱的开门声统统遮住了，直到电子锁清晰又呆板的声音响起：“密码正确，欢迎您回家”，宋蓝山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他在靠垫上蹭了蹭眼泪，起身向昏暗的玄关处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看轮廓正是方千树。
“不好意思宋总，我赶上雨了，您家里有没有备用的毛巾？”
宋蓝山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昏暗的环境中匆忙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到储物格里拿了条大毛巾，兜头就把方千树裹了起来，借着帮忙擦水的名义，将毛巾中的身体又揉又搓，像是要将几日来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啊……我自己擦，宋总，你放开我，我自己能擦……”方千树被他搡得站都站不稳，刚往后躲了两步，宋蓝山就追上来，直接把他圈在门边。他伸手去抢毛巾，也始终无法占据主动权。最后只能死死抓住宋蓝山的手腕，固定在自己两侧肩膀上，防止他再动。
谁也没顾上开灯，屋子里还黑着，宋蓝山捧着方千树的脸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干什么去了？”
方千树被拽了一个趔趄，整个扑到他身上。头上披着雪白的毛巾，双颊被宋蓝山捧在掌心，双眸藏在散乱的刘海下面，湿漉漉的，像是受了委屈，“去公司拿资料了。”
“不能传电子版吗？”
“只有纸质版，等一下开会要用。”
“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您在睡觉，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的。”
“没想偷偷跑掉？”
“没有……”方千树见宋蓝山不信，忙强调道：“这次真没有！”说完才发现把自己给出卖了，这次没有，那就是承认之前有过。
宋蓝山被气笑了，在昏暗中盯着方千树一张一合的嘴巴，真想一口咬上去，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有多疼。
此时，窗外的疾风骤雨缓和了许多，雨水有节奏地洗刷着窗棂，天空逐渐透亮起来，方千树这才看清了宋蓝山那双浮肿的眼睛，疑惑地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宋蓝山一把搂住送进了洗浴间，“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拿衣服。”
“不用不用，我擦擦就行了，四点半要开视频会，来不及洗澡了。”方千树看不清眼下的形势，还在试图做无畏的挣扎。但今天的宋蓝山格外的强势，径直去卧室里取了一套衣服递给他，“我会通知他们推迟半小时，半小时够了吗？”
“……够了。”既然宋蓝山这样坚持，方千树也不再推辞，他的衣裤都湿透了，裹在身上确实不舒服。热水透过花洒均匀地洒在身上，刚刚被冰冷的雨水浇得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紧闭的毛孔陆续张开，方千树缓缓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整个人都放松极了。
这时候他这才慢慢意识到，这间浴室里，到处都是宋蓝山的味道，草木香的洗发水，红石榴香的沐浴液，闭上眼睛，好像宋蓝山还像刚刚那样把他圈在怀里，炙热的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方千树全身一震，慌忙睁开的双眼被热水激得生疼。
不行不行，不能再洗了，再洗怕是要出事……
急匆匆地把水擦干净，穿上宋蓝山拿给他的那套家居服，打开门却见宋蓝山就站在门口，方千树愣了愣，才问道：“宋总，能不能借用一下您家的洗衣机？”
宋蓝山沉默着接过衣服塞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和柔顺剂，然后滴滴答答按了几下操作面板，洗衣机便缓慢启动起来，方千树看了一眼显示屏，感觉眼前一黑，只是两件衣服而已，居然要三个小时。
“选了烘干，等你回去的时候就能穿了。”
“哦，”方千树揪了揪裤边，“对了，我去看看拿回来的资料有没有被淋湿。”
“没湿，我刚才看过了。”宋蓝山说罢，迈步往书房的方向走，方千树跟在他身后，见书房里多了一把椅子，电脑也已经登录了腾讯会议，资料整齐地摆在旁边，除此之外，还有一盘切好的西瓜，一个金属的小叉子搭在边上，在台灯下闪着光。
离会议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坐下来各自拿了资料来读，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一块火红的西瓜忽然伸到方千树面前，方千树一愣，接过叉子，把西瓜放进嘴里，很冰，也很甜。
“什么时候买的？”这几天的食材都是方千树买回来的，他不记得自己买过西瓜。而且这冰镇西瓜宋蓝山又不能吃，显然这一盘都是切给他的。
“今天上午。”宋蓝山的语气冷冰冰的，方千树没想到他还在生气，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又叉了块西瓜放进嘴里，笑着说真好吃。
宋蓝山瞥了他一眼，依旧是冷漠的样子，但嘴角的笑意就快要压不住了。
会议刚开始，方千树就收到了来自许悦和陈晓卿的问候：千树刚才没有挨淋吧？
这纯粹是明知故问，她们记得清清楚楚，方千树去公司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米白条纹的半袖休闲衬衫，后背上还绣着唐老鸭的图案，现在端坐在电脑前的方千树却换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
方千树偷偷低头回消息：是啊，雨太大了，都把我湿透了。
□□！穿的一定是宋总的衣服！说不定还洗了澡！太暧昧了！太刺激了！两个女孩眼睛盯着会议屏幕，脑子里却开始浮想联翩。结果又被她们看到宋蓝山用卷起来的文件敲方千树的头，这种情形落在她们眼中，简直是甜蜜暴击。
“抱着手机看什么呢，专心开会！”被宋蓝山敲头警告后，方千树不敢再发信息，瞪圆了眼睛注视屏幕，正巧在屏幕上看到两个女孩躲在远处的小小的脸，像是再对着他挤眉弄眼。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关了电脑之后，宋蓝山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会，转身对方千树说：“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吧，虽然外面还在下雨，但车就在地库里，倒也方便。”
方千树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盘子里剩下的几块西瓜，闻言疑惑地抬头看向宋蓝山，嘴巴被西瓜撑的鼓鼓囊囊，没法张嘴说话，便用鼻音哼哼道：“为什么要出去吃？”
“今天是你正式毕业的日子，该带你去庆祝一下。”
方千树愣了半晌，本以为他的学生生涯已经彻底落下帷幕，没想到还有人想着要帮他庆祝，“谢谢您，其实不用的……外面，也没有适合您吃的晚饭。”宋蓝山有这份心，就已经让他感到很开心了。
“走吧，对你来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别留遗憾。”宋蓝山说着，已经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换衣服。
“就在家里吃吧，只要有人陪我一起庆祝我就很开心，就不会觉得遗憾！”方千树想起中午买的那几斤小龙虾，心情忽然雀跃起来。
听到他把这里称作“家里”，宋蓝山抑制不住地心动，在家里更让人感到放松和安心，既然是为了让方千树高兴，在哪里庆祝，当然是听他的。
可当宋蓝山站在厨房水池旁，看着方千树把小龙虾丢进池子里浸泡，“麻辣小龙虾？这也太简陋了吧，你确定不跟我去吃西餐？”
“不去，我现在就想吃这个。一会儿再给您做个肉末茄子拌面，是我最拿手的！”
“好，听你的。”宋蓝山轻轻地笑着，抬手刮了刮方千树的鼻子，然后伸手从池子里捞了只小龙虾，“我帮你洗。”
半小时后，方千树开大火给小龙虾收汁，浓郁的蒜香充斥在鼻腔里，他却还在回味宋蓝山在他鼻头上那轻轻的一刮，加佐料时剩下的半罐啤酒还拿在手里，他心不在焉地举起来就喝，等回过神来时，竟已经喝得见了低。
半罐啤酒下肚，方千树已经是三分醉，他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往厨房外面张望了一下，幸好宋蓝山没看见，他可以说把整罐啤酒都加到了菜里。
但当他和宋蓝山面对面坐好，他的神态立刻就把他出卖了，那一连串歪头、眨眼、憨笑的表情让宋蓝山感到很不对劲，稍稍凑得近了，就能闻到了他身上那一股麦芽的香气。
哈！居然偷偷喝酒。
不过……宋蓝山起身走向冰箱，“既然是庆祝，不能没有酒，啤酒好不好？”
“啤酒？啤酒可不行，我酒量很差……”刺啦，方千树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宋蓝山已经取出了啤酒，拉开了拉环。接着，装满了啤酒的玻璃杯和木制桌面接触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一杯泛着雪白泡沫的金黄色液体便放到他面前，无数细小的气泡随着这震动窜出水面，杯壁上很快便凝了一层水珠。
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没人能拒绝冰镇啤酒的诱惑，方千树无声地咽了咽口水，扬起笑脸道：“那我就喝一杯吧，只喝这一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