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夜宵吃完，方千树抖擞了精神，准备一鼓作气把方案改完了再睡觉。

而宋蓝山坚称他还有工作没处理完，正好可以在这里陪他，遇到问题还可以帮他指导。方千树本不想这样麻烦他，但又劝不动他，也只好任凭他留下。

于是，他们一人一台电脑各自做事，方千树在写字台那边改方案，宋蓝山坐在沙发上审合同，房间里只有敲打键盘和滚动鼠标的声音。

一直到时针指向两点钟，方千树才收了尾，把改好的方案发到刘教授的邮箱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接着听到宋蓝山的声音响起来：“都画完了？”

方千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把宋总给忘了，连忙转过身，两只手扒在椅背上，脸上满是歉疚和讨好的神情，“嗯，画完了。”

房间里采用的是无主灯设计，暖黄色的光源漫布在整个房间内，并不刺眼，但宋蓝山的眼睛却半眯着，显得有些疲惫。透过他半眯着的眼睛，可以隐约看到些红血丝。

方千树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其实他根本不必在这里陪着他的。

但也幸好有他陪着。

在这提交方案前的紧迫时刻，方千树的心里其实是很慌乱的，但宋蓝山在这里，帮他改方案不说，还陪他到半夜，让他在最忐忑的时候平静下来。

有他在，方千树便感到分外的安心。

还不止是这些，方千树心想，在平日的工作中，宋蓝山对他的教导也可谓是细致入微了。方千树尚未正式就业，他的工作经验、社会经验，仅有在宋蓝山这里体验到的一点点，但他也听到舍友如何吐槽实习公司的领导，像宋蓝山这样的老板，应该是绝世仅有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繁重的脑力劳动搞得心力交瘁，方千树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忽然绷断，脱口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宋总，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正在关电脑的宋蓝山忽然怔住，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不需要哪怕0.01秒的思考，答案在宋蓝山的嘴里绕来绕去，几欲冲破他的双唇，把心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方千树面前。

他曾经多少次想象过把自己炙热的心捧到方千树面前，天真地、虔诚地、无畏地，等待他亲自裁决。

但是，真的可以说吗？会吓到他吧，如果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好并不单纯，今后，还会允许他帮助他，接近他吗？

在宋蓝山愣神的功夫，方千树已经帮他想好了答案：“是因为苏老师吗？您对苏老师的交代如此用心，是因为苏老师是您的女朋友吗？”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谁告诉你苏老师是我女朋友的？”宋蓝山急了，答案可以暂时不说，但绝不能让方千树对他产生误会。

“好几个同学都说在校园里见过苏老师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那个男人高高瘦瘦的，也戴眼镜，大家都猜那是她男朋友。”

“咳，我只能说，你的同学们猜的挺准。”对不起了苏葳，只能出卖你了。“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我哪儿时间总往学校跑。”

方千树没接话，宋蓝山想起过去的一年里他至少往学校跑过两次，两次都遇到了方千树，两次都被方千树看到他和苏葳在一起，这让刚刚的话很没有说服力，“我去的那两次都是因为参加学校活动，又不是专门去找苏葳的。总之你别乱想，知道吗？”

“哦，知道了。”方千树乖乖回答。话题为什么转移到这里，他也想不起来了。

最初的问题是什么，他也忘记了。

因为困倦而混沌的大脑很难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他只觉得听了宋蓝山的话，从心底里生出一点小窃喜，至于这份窃喜从何而来，却无从探究了。

“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不用开会，你有什么安排吗？”宋蓝山终于合上了电脑，站起身来往房门处走去。

“我有几张图要交，想趁着没事改一改。”

“往后放放吧，明天下午跟我出去一趟。”

“去那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

“好。”方千树把宋蓝山送到门口，两人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房间睡下。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不到，方千树在酒店大堂拿到了外卖，转身去餐厅吃早饭。

宋蓝山到餐厅的时候，方千树刚刚取好餐坐到桌边，手边放了一杯咖啡，对面的位置也放着一杯，是宋蓝山平时最爱喝的那一种。

想必是方千树担心他因为熬夜开会状态不好，特意提前点的。

“谢谢你的咖啡。”

“应该的。”

餐厅里窗明几净，用餐的人在周围走动不停，不同于房间里幽密的氛围，在这种敞亮的公共空间里，两个人的谈话恢复到上下级的状态，昨晚一切蠢蠢欲动的念头和思绪都消失不见，或者是暂时蛰伏起来。

早上睡醒之后，昨晚没问出结果的问题忽然又蹦入方千树的脑袋。之后，在洗澡的时候，穿衣服的时候，等电梯的时候，甚至连现在吃饭的时候，他都在思考宋蓝山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工作中耐心提点，生活中屡屡帮忙，连他的毕业设计都那么上心。

按理说宋蓝山做成这样，必定是有所图，但是，他能图他什么？换句话说，他有什么好图的呢？普普通通的一个应届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没有社会背景……

方千树剥了颗鸡蛋，掰成两半，一口一半填进嘴里，然后拿起鸡蛋壳，两手用力，把它们捏成一片一片。

宋蓝山看着被方千树捏的稀碎的鸡蛋壳，又抬眼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方千树，便夹起一个小笼包递到他面前，他无声地接了，机械地一口咬掉一半。

嘴里的食物从鸡蛋变成了小笼包都不知道，方千树在进行非常缜密的思考，他确实没有什么身外之物可令别人惦记，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只剩下一个可能，宋蓝山图的是他这个人！

推理到这里，他感到很震惊，他在宋蓝山面前最有用的就是助理这个身份，那么，宋蓝山对他这个助理这么满意吗？这么迫切的想要留住他吗？他的工作能力，这么值得认可吗？

没错了，这就是最终答案了，既然宋蓝山这么看重他，那他也应当更加用心地工作才能对得起宋蓝山的栽培，在任何压力和委屈面前，都更应该承受的住才行。方千树暗下决心！

但是，好像有那里不太对，好像还有一些头绪没有抓住，是什么呢？方千树摇摇头，恨自己没生着柯南的脑袋。

他每吃完一个小笼包，对面就递过来一个，过了一会儿，他手里又被塞了个瓷勺，他便一勺一勺地崴了皮蛋瘦肉粥送进嘴里，直到瓷勺和瓷碗磕碰在一起，被那清脆的响声唤醒。他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皮蛋瘦肉粥已经被喝得见了底，胃里面也暖暖的。

宋蓝山见他回神，扯了张纸巾递给他，又问道：“吃饱了吗？”

吃饱了吗？他好像还没吃什么东西。那，没吃饱吗？看着桌上已经空空如也的白磁盘、白瓷碗，这么多东西不能都是宋蓝山吃掉的吧。

而且他的胃告诉他已经饱了。他便地点点头，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地擦手，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恍然，宋蓝山这么信任他，培养他，他走起神来却连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连自己吃没吃饭，吃了什么都不知道，瞬间觉得自己这么糊涂，真的能完全胜任助理的工作吗？

他现在工作地这样安心，是因为万事都有宋蓝山托着，他做得再不好，也不至于“啪唧”一下摔到地上，可是，他培养他，早晚是要让他独当一面的……

“想什么呢？吃饱就走了。”

方千树又是一怔，抬手看看时间，还好不晚，忙打开手机叫车。

“不用约车，我租了一台车，就停在地下车库。”宋蓝山站起身，手里拿着还没喝完的咖啡。

“为什么租车，打车也很方便呀。”方千树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而且，我记得租车好像不能报销。”

“不用报销，今天下午是私人行程。”

“私人行程？ ”

“对，下午咱们出去玩。”

“出去玩？”方千树倍加困惑，一下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昨天不是告诉你今天下午陪我出去一趟吗？”

“我……我以为是有别的工作。虽然下午不开会，但也是工作时间，这样，合适吗？”

“你怎么比我这个老板还严格，” 宋蓝山停在电梯跟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在工作时间出去玩？”

那低头窃窃私语的样子，像两个密谋逃课的中学生。

方千树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刚刚还暗下决定要为宋蓝山“肝脑涂地”的，结果是一起出去玩，变化来得太快，他的脑袋更想不清楚了。

上午的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双方的合作意愿很强烈，在合同条款协商的过程中都做出了适当的让步，中午之前已经顺利拟定了合同，然后各自把合同发回公司审核，只需等审核通过就可以正式签约。

告别了合作方，两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午饭。然后开车回到酒店，把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的临时停车区，各自回房间换衣服。

宋蓝山先收拾好，下楼后坐在车里给苏扬打电话，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酒店大门。不一会儿，就见方千树穿了一件苹果绿的T恤衫，飞快地掠过电动门跑了出来，像个弹力十足的网球一样在台阶上轻快地跳了几下，落到了地面上。

方千树是很开心的，虽然工作时间出去闲逛很不符合宋蓝山的作风，但年轻人谁不喜欢出去玩呢，也许工作狂如宋蓝山，偶尔也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情致吧。

但他一见宋蓝山已经等在车上，马上又收敛起来，变成那个温和又乖顺的模样，只是眼神没来记得掩饰，还闪着愉悦的光芒。

他那明明很开心却要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全部被宋蓝山看在了眼里，惹得宋蓝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呢？”电话那头的苏扬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那么好笑。

“没笑你，挂了吧。”

“什么就挂了啊？我还没说完……嘟……”苏扬不可置信地把手机拿到自己眼前验证，宋蓝山竟然真的挂了他的电话！哈……真的是……反了天了！

方千树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引起了元犀两个合伙人之间的“动荡”，只见宋蓝山一双笑眼盯住了他，凑近了问他：“这么开心啊？”

方千树佯装淡定，认认真真地回答：“开心啊，上午的合同谈得那么顺利。”

“哦……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爱岗敬业，时刻在为公司的利益考虑呢。”

“爱岗敬业不好吗？宋总不喜欢吗？”方千树扭头看向宋蓝山，眼神中有种平时少见的倔强。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明显两人所说的喜欢存在很大的歧义，但宋蓝山故意借着这点歧义讨一点嘴上的便宜。方千树听他拉长了语调的回答，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对话有点不正常，轻咳了一声转头不再看他。

宋蓝山处处都好，只是最近总爱调侃他，他还没学会如何应对，只能下意识的逃避。

但宋蓝山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嗯，你这衣服看上去倒是清爽，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吃的一款冰糕，也是这样绿油油的颜色。”

“什么味道的冰糕？好吃吗？”

“苹果味的，”宋蓝山转回头目视远方，似在回忆，“好吃啊，很甜。”

他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明明只是在说冰糕，又像再说别的什么。方千树本以为刚刚奇怪的话题已经结束了，猝不及防地听到这样的话，不知怎么竟觉感到心头一颤，耳尖也跟着发起烫来。

什么很甜？天啊，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宋总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这次他连掩饰性的咳嗽也忘了做，直接扭头，转身，将自己缩进座椅里，像一头躲进沙子里的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