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上次一起开车回家的经历后，宋蓝山经常以各自理由邀请下班的方千树同行，有时候他自己开车，有时候他会假装自己太累，连哄带骗地让方千树替他开车，以便和他有更多工作之外的接触。

但方千树毕竟大部分时间还住在学校宿舍里，宋蓝山只能在周末才能逮到同行的机会，而且因为太忙，他们很少能够正点下班，这给他的行动增加了很多难度。

他会在周五或周末加班的时候边工作边盯着方千树，在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迅速关闭自己的电脑，然后慢条斯理的走出办公室，在走廊或电梯间里和他“偶遇”；或者早在下班之前就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沟通一些工作上的细节，然后若无其事地发出——下班一起走吧——这类的邀请。

方千树推辞过两次，但他很快发现推辞无效，宋蓝山的语气并不强硬，但他也绝不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两次之后，他也只好从善如流，欣然接受。

然而每周多出的这一点点接触时间反而让宋蓝山更不满足，和方千树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轻松惬意，可是又那么短暂，车上的半个小时总是一晃就过去，为什么不能多点相处的时间，为什么他俩还只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草长莺飞四月天，宋蓝山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缭乱。

等等！上下级关系！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我把它变得不简单不就行了吗？

“啊？做您的助理？我吗？这不可能吧，您是不是搞错了！”方千树手心都冒汗了，他满脑袋问号，不停地对宋蓝山刚才的话提出质疑。

“就是你，我怎么会搞错。”宋蓝山一脸理所当然，就好像方千树在质疑的是地球是否围着太阳公转这类的真理。

方千树挠着自己的头，猜想他们俩人是不是对“助理”这个概念有着不一样的理解。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几乎每个公司的领导都会有自己的助理，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工作。”宋蓝山搬出平日里苏扬和杨晓宇苦口婆心劝他的话，“比如杨总，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他除了负责行政内勤的工作，还兼着苏扬的助理，后来公司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忙不过来，就专门去负责行政这一部分了。这些事，你听别人讲过吗？”

“有所耳闻。”方千树点点头，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两年前，我的两任助理连续离职，之后我一直没有再招，忙得过来我就自己做，忙不过来就请晓宇帮忙，可是晓宇也很忙，出行、报销、商务招待这类事情又很琐碎，有时候我们俩都做了，有的时候又都忘了，不仅耽误事，还把我俩折磨得苦不堪言，急需一个助理帮忙分担分担。”

方千树想到宋蓝山几乎把公司当成了家，也觉得确实需要有人帮他承担一些非必要的工作，但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他吧，“您需要的是一个行政助理吧，就像苏总的助理韩逸姐一样。我大学学的是建筑专业，而且没有辅修其他专业，这一点……您是知道的吧。”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职业选择范畴里还有助理这个选项。

“我当然知道，这也正是我找到你的原因。我和苏扬的情况不一样，苏扬主要负责经营，我主要负责技术，所以我的助理比苏扬的助理对技术水平的要求更高，但是你也知道，懂技术的人应聘的都是设计岗位，很少有人应聘助理岗位，我的前两任助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都干的不长久。”

方千树在他说“这正是我找到你原因”的时候，就已经眼前一黑，他早该知道，在宋蓝山面前，委婉的拒绝等于没有拒绝。

当然，直白的拒绝也未见得有用.

宋蓝山既然找他谈这件事，必定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他早已想到他所能提出的所有拒绝的理由，并一一想好的对应的说辞。但他无论如何还是要试试：“那我更不合适了，我既不懂技术，也不懂怎么做助理，公司里每个人都比我更合适。而且……我更喜欢做设计，学了那么多年，我不想把专业丢下。”

“你读了四年建筑学专业，又有将近一年的实践，做技术助理足够了。而且，你很细致，有耐心，有责任感，我知道你经常从投标文件里核对出别人没有发现的漏洞和错误。况且没说不让你做设计，你会跟我的小组，做最复杂、最有挑战的项目，我会手把手教你的。”

宋蓝山见方千树瞬间睁大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便趁热打铁道：“而且，你要是想做一个全能型的建筑师，不能只满足于做方案和做图，一个项目的所有流程你都要熟悉，所有相关的专业知识你都要懂，别人在你这个年龄还在学其中的一两项技能，而你现在有一个机会站在高处统揽全局——虽然暂时只是帮我的忙——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这是巨大的诱惑，令方千树心驰神往！

方千树早就知道宋蓝山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所有人都只有配合的份，他也总有办法让别人配合得心甘情愿，明知他在挖坑，也会义无反顾地往坑里跳。

方千树说出最后的担忧：“我……我怕做不好。”

宋蓝山感觉到胜利在望，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紧张起来，呼吸都变得沉重，但他的声音却极其轻柔：“别怕，我会慢慢教你，如果我不在，有不懂的可以去问晓宇，他要是没时间，可以去问韩逸，我会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对了，我会让晓宇给你涨工资，作为兼职助理的回报。”

方千树心想：你果然什么都考虑好了，哪里给过我拒绝的余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潜意识里总感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时又再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的“嗯”轻飘飘的，但却像古人用的熨斗，装着烧红的细碳，轻轻的划过宋蓝山心里的每一寸角落，把他揪得紧紧的心脏熨得平整服帖。他尽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严重地抽搐了几下，吓了方千树一跳。

因为太太生二胎刚休了两个星期产假的杨晓宇，一回到公司就收到了方千树的消息：在我门外加个办公桌，尽快。

杨晓宇回复：找到助理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接着又收到一条信息：给方千树每个月再加一份助理工资。

杨晓宇：方千树？

宋蓝山：可以先按实习期的标准发，三个月后按转正的标准。

杨晓宇手里的茶杯都没顾得放下，就跑进了宋蓝山办公室，俩人终于不再隔着一面墙互发消息，“你在发什么疯，方千树怎么能当你助理？”

“他为什么不能？对了，还没慰问你这个超级奶爸，怎么样，第二次当爸爸了，还是那么激动吗？”

“什么叫第二次当爸爸，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杨晓宇嫌弃的直皱眉：“不过激动还是那么激动，这次得了个小棉袄，我能不激动吗，你也得抓紧了啊。”

“我不着急。”宋蓝山边说边低下头，用手整理自己衣服的下摆。

杨晓宇一屁股坐在宋蓝山屋里的沙发上，喝了口手里的红茶，“还不着急呢，都三十了还没个女朋友。孔子他老人家都说了要先成家后立业，工作的事你就先往后放放，上次我给你说的我老婆的闺蜜，要不你还是见见……”

“晓宇，前两年放在我门口的那个办公桌，还留着吗？”

“一直给你留着呢。是你这两年非不要人帮忙，今天这是想起什么了，又非要方千树来帮你。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有个设计和行政技能兼备的人来做助理，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不是我说你，你是在找助理，还是在找老婆啊，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方千树恰好具备这两种潜质，所以我想培养他。”

杨晓宇摇摇头，“我不信，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宋蓝山虽然从不苛责自己的员工，但也一直追求高效率，招聘的时候很少招零经验的新手，让方千树来实习已经是他破例了，现在又要花费巨大的精力从头开始培养一个助理，这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之后，宋蓝山才低声说：“我是为了他这个人，行了吧。”

杨晓宇先是茫然的把宋蓝山的话重复了一遍，“为了他这个人”，然后难以置信的凝视着宋蓝山的脸，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杨晓宇再次摇着头说：“你骗人，我不信……”，但是实际上他已经相信了，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你爱信不信！”

杨晓宇回想起自己经常催宋蓝山去谈恋爱、去结婚生子，有点懊恼的说：“对不起啊，我以前不知道。”

“没关系，我以前也不知道。”宋蓝山说得很坦然。

“遇到千树之后才知道的？”

“对。”

妈耶，难不成是遇到真爱了。

“还有个事情，千树对业务还不熟悉，我跟他说了有困难可以去找你，你记得耐心点，多带带他。”

“不是你亲自带吗，怎么还有我的事……”话未说完，就看到宋蓝山端凝地注视着他，“好好好，帮你带，为了兄弟的幸福，我苦点累点不算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隔断边，往外面的办公区看，见方千树正低头往本子上记东西，“难怪你把这八百年没动过的百叶窗都卷起来了。你还别说，仔细一看，这小孩还真不错。你说，我这叫爱屋及乌吗？”

宋蓝山无奈的笑笑，又想起什么似的，警告他说：“给我对外保密，也不要跑到方千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让他起疑心。要是把他给我吓跑了……”

杨晓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哎呀，我知道，不用你嘱咐。看把你给紧张得，你这个样子，还真的少见。”

何止是少见，宋蓝山不记得自己曾经为别的事情如此患得患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