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凡间山角，遇到一只狐狸逃生，灵叙以狐狸形态引开追捕的人助它逃生，反而自身落了网。
天地间有一条心照不宣的规则，神仙也好，精怪也好，都不可在凡间轻易动用法术，轻则引来捉妖师，重则遭受天罚。
缩在网里的灵叙很纠结，若是性命危在旦夕，用法术应该无碍吧。
“小狐狸。”
他抬眼看向说话的人，是一位豆蔻少女，穿着白袄红裙，头上扎着俩小辫，眼睛剔透温柔。
然后他被这位少女带回家，原来这是位小公主，跟随父王上山打猎。
公主对狐狸心生怜爱，求得父王带回宫豢养。
既无生命之忧，灵叙没有拒绝，想着以狐狸的视角看看凡间也不错。
公主所居的宫殿十分奢靡，日常有大王的赏赐，后宫娘娘们亦诸多关怀，看得出十分受宠。
但灵叙却觉得公主并不开心，眉宇间有股挥之不去的忧郁，私下抱着他梳毛时，总会不自觉停下来叹气。
他想让公主开心，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笑。公主当下虽会捧场大笑，过后又是深深的沉默。
他不太懂公主为何伤心，万千宠爱于一身不值得高兴吗？且看他的吃食，大肉未缺过一顿，就足够狐开心的。
人的烦恼似乎太过复杂。
很快宫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公主抱着他出席宴会，身上传递出来的哀伤，令桌前的两大碟肉都丧失滋味。
灵叙试图从大殿里的人身上找到答案。
王公贵族们皆畅饮畅怀，满殿喜乐融融的景象，唯独公主对面的新娘，与公主如出一辙的悲伤，甚是违和。
成亲不开心吗？
“雪儿，下次我成亲你要陪着我，好不好？”
灵叙抬头看向公主，她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情充满浓浓的哀怨和祈求。
“嘤~（狐陪你）”他抱住公主的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公主因此露出难得的笑容。
婚宴过后，公主愈发沉默，时常抱着狐狸望天，数着院子里的落叶过活。
凡间新年据说十分喜庆热闹，灵叙怀着憧憬的心翘首以盼。却不成想最奢华的宫殿，新年如此死气沉沉。
这次不仅公主，连侍女随从都面带愁容。
公主少见的打起精神，张罗寝宫里的侍女们一起用膳，不拘小节，不分尊卑。
灵叙默默伏在公主腿上，吃着她亲手投喂的肉块，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开春来临之际，他收到母亲的呼唤，匆匆忙忙给公主留下一朵苏灵花便回到有苏族。
族里时隔几百年再次诞下一位三花九尾狐，阖族欢庆，他自然得在场。
等再次回到凡间，前往宫殿找寻公主时，已然物是人非。
灵叙化为人形，抓住一个宫女询问，对方一脸惶恐地说前朝公主三个月前于婚宴第二日身死。
前朝，身死。
两个词砸得他晕头转向，不过才回去一段时日，怎就发生如此剧变？
他怀着不知所措来到宫女所说的公主埋身地，一抷黄土，一块木板，潦草地埋葬了一位妙龄少女。
灵叙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遗憾悲怆混杂，脑海里不断浮现公主忧郁的脸庞，那是早就接受既定命运的无可奈何。
他在墓前伫立许久，抬手一挥，黄土上开满紫色的苏灵花，生时美丽，去时也该如此。
离开公主的坟地，灵叙独自踏进人世间，边找寻黎让边观察凡间的人事。
他来到小镇，一群人簇拥在告示牌前谈论不休。于旁侧好奇探听一会，得知这是附近学堂放出的入学公告，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学堂读书。
不知凡间的学堂是什么样的？
他自是得去瞧一瞧。
考核分学识和武术两部分，灵叙对学识一窍不通，木简上的字一个不识，所幸武术拔得头筹，破格进入学堂。
跟随其他学子准备去分配的房间，被两个男人叫住，两人皆穿着精致环佩锦囊加身，其中一人说：“兄台武艺了得，我二人学识虽不错，武艺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得，可否与兄台搭个伴，我二人可帮助你学识，你且教教我们武艺。”
灵叙没有拒绝，爽快地应下，与他们约定好课上坐一块，课后再一起习武。
学子住的屋子为两人一间的窄室，放下两张木头床后，只有勉强行走落脚的地方。
室友已然在里头，看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拱手问候。
灵叙有样学样地回礼，坐下与他攀谈。从对方口中知晓学子屋是为外来学生提供住宿，家住小镇的都不会住在此处。
他观旁侧的屋子均满当当，惊奇外来学生竟有如此多。
次日入学室，灵叙与室友同行，昨日那两人向他招手，带了一些吃食分与他，连室友也有份。室友受宠若惊，捧着食物说了好几声感谢，吃东西的动作略显虔诚。
灵叙一知半解地跟随，把对面两人逗得直乐，“区区小食，苏兄难不成还没吃过吗？”
他老实回答：“确实没吃过。”先前来凡间是以狐狸形态，吃的都是肉，这种大饼还真未见过。
那人惊讶，苏灵叙武艺出色，身上衣料属上层，显然是贵族子弟，怎么会连区区肉饼都没吃过。
“有什么问题吗？”身边三人的表情不太寻常，灵叙惴惴不安地问，唯恐泄露出马脚，暴露自己的狐狸身份。
“没，没有，你若喜欢，明日我再给你带。”那人打哈哈道。
此插曲便这么过去。
来学堂读书的学子良莠不齐，好的已能出口成章，差的如灵叙这般大字不识一个，而教书先生只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儒。
灵叙听得懵懵然，执笔写字只能照葫芦画瓢。身旁一人都顾不上惦记他的身份，笑得不亦乐乎。
“你当真是一窍不通啊，字不是这样写的。”
那人凑到他面前，一笔一划慢慢写给他看。
灵叙点点头，照着顺序临出来，可算有些字样，自豪感油然而生，朝对方粲然一笑：“谢谢你。”
那人呆了会，迅速挪开眼，面色微红地摆手。
学识不行，武术课上，灵叙可谓出尽风头，于擂台上屹立不倒，赢得满堂喝彩。
课后，先前那两人对灵叙说：“苏兄，你学识不佳，我二人武艺不通，若是能结为兄弟，互帮互助，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你意下如何？”
能结交凡人朋友，灵叙自然是十分开心的，拉着室友的手说：“那以后我们便是好友。”
室友瞥了眼两人，惶恐拒绝：“我身份卑微，哪能与你们做朋友，不合适不合适。”
“为什么不适合？”灵叙不解问，既同为人，如何不能做朋友。
一人大度道：“既有缘为同学，哪有合适不合适，就这么定了，我二人皆十七，不知两位多大？”
室友忸怩地说：“二十。”
灵叙暗想，总不能说自己八百岁了吧。顶着三人的目光试探且小声道：“十六...”
“你最小，可得称我们一声哥哥呢。”
灵叙松了口气，笑说：“嗯，大哥，二哥，三哥。”
事后回住处，成为老大的室友迟疑地问灵叙：“你不是贵族吗？”
灵叙正开心交到凡人朋友，听到问话随口回：“不是啊。”
老大沉默了会说：“你穿的衣物，以及出色的武艺，可都是贵族的象征，寻常百姓没有学武功的机会。”
灵叙瞬间噎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衣服是仿造宫里的男子变化的，武艺是修行之法，竟不想造成这种误会。
他忽然相通一件事，老二老三的衣着与老大甚至学子屋的人都不同。“所以二哥三哥以为我是贵族，才与我称兄道弟吗？”
老大叹息：“大家应该都以为你住到学子屋，只是谦逊低调，不愿透露身份。”
灵叙哑然，没想到凡间有这样的规矩。“我真的并非贵族，我在此处并无其他亲友。”
老大说不上是喜是忧，自嘲地笑笑：“也是，不然你怎么会拉我一起结拜。”
“不要这么说，你功课比我好，我本就该称你为老师。”
“啊，不至于吧。”
“孔圣人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吗？”
“呃，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向旁人学习长处，改善自身的缺点，并不是真的称老师，我哪里当得起老师。”
“哦，我明白了。”
灵叙一开始对这件事心存别扭，但后面四人相处还算和谐，老二老三并没有表露出奇怪的态度，认真教他写字读书，渐渐的，这点别扭也就不存在了。
年关，学堂休课，众学子归家。
老二老三邀请灵叙去家中做客，灵叙随即应下，回屋子收拾东西时，老大犹豫许久也做了邀约。
于是他决定先去老二家待几日，再去老大家。
老二家就在镇上，房屋很大，庭院宽敞，还有不少侍女奴才伺候，让他想起宫里的生活。
老二的父母对他十分热情，好酒好肉款待，还叮嘱老二多带灵叙四处走走。
也是到了老二家，灵叙才知道他和老三竟然都有妾室，不免有些好奇：“为何是妾，成亲后不应该是妻子吗？”
老二笑说：“那不是成亲，妻子地位不同，自然得千挑万选。”
灵叙沉吟道：“门当户对，是这个意思吗？”
“对，或者更好的，万不能随意娶个寻常女子。”
灵叙没再问，个人意愿旁人无法置喙。
由老二老三陪着游玩几日，他便辞行到老大家作客。
老大住在距离镇上几公里外的小村落，一眼望去的草木房屋，与老二家有着天囊之别。
老大见灵叙抬目张望房子，双手不自然地绞到一起，紧紧盯着他的脸，好在灵叙一脸淡然，没有皱一下眉头。
他的父母得知同窗来做客，特意买了一小块肉，煮了肉末粥和野菜炒肉。
一盘绿色里，只有三片肉，都被父母夹到灵叙碗里。
灵叙看了看他们手上的馍馍和碗里撇掉肉末的粥，以及自己碗里的肉，心里不是滋味。
这一刻他理解了老大第一次吃肉饼时诚惶诚恐的神情。
“你上次问我身份，我未言明，其实我自幼修道，此番下山是为入世修行。修道之人不该多食荤腥，实在抱歉，未提前跟你说，害你们破费了。”
他将自己的饭碗与老大母亲做交换，莞尔：“我吃这个就好，谢谢您。”
老大了然地叹道：“难怪你功夫这么好，却不怎么识字。”
“嗯，时间都花在练武上了。”灵叙顺着他的话笑眯眯说，两位老人面露恭敬，称呼都改为大师。
他有些哭笑不得，低头喝粥时，注意到那碗肉多的粥由母亲推给老大，又由老大推给父亲，最后还是回到老大手上。
老大知道灵叙是修道之人后，待他再没以往那种暗藏的拘谨。
灵叙乐见其成，乐呵呵陪着老大下地干活，饶有兴趣地上手尝试刨地采桑织布。
期间降下一场大雨，屋顶承受不住，漏了一夜的水。
老大与其父母愧疚万分，灵叙连说无事，到树林里悄悄施法帮他们砍伐一些粗壮的木头，用以加固屋顶。
一同回学堂前，老大的母亲亲手为灵叙做了一双鞋。
老二老三同样时常送他东西，灵叙虽感谢却并未有什么想法，而这双针脚细密的鞋，却带给他不一样的触动，尤其是看到老大脚上灰扑扑的旧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