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的视线停在吃了一半的菜上，眉头紧拧，筷子悬停在半空，看起来是下一秒就要忍无可忍掀桌而起，大喊主厨滚出来的样子。
餐厅里嘈杂的背景音在他耳边渐渐淡去，他终于克服心里的逃避，试图回忆昨天的那通电话，寻找其中不对劲的细节。
那时候是深夜了，窗外的红蓝警灯和警笛都已经消失很久，事情算是尘埃落定，节目组的人们一根弦终于放松了一些，怀着对第二天新酒店新环境的期盼安然入睡。
但突然间心脏被拉扯着的酸胀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宋奇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不是人类，化形而来的身体不会像人类一样生病，如果身体出现了什么异常，那一定是出现了别的更严重的问题。
所以这阵心悸绝对不是因为睡眠不好而产生的，并且他觉得很有可能和花妖有关。
宋奇当即就打了秦琛的电话，拨通等待的时候又后知后觉想到这样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出乎意料的，在宋奇暗骂自己冒失、手忙脚乱想要迅速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而平静的声音：“怎么了？”
还好还好，至少是他自己接的，不是什么绑匪帮他接电话，宋奇松一口气。
等等，也有可能是绑匪就在他旁边盯着，不让他说奇怪的话啊！
“呃……突然无聊了，有时间聊聊天吗？”宋奇把手机举在耳边，干巴巴地说。
如果真的有绑匪在旁边，现在就是递暗号的好时机！
“这个点，专门打电话来，聊天？”秦琛语气略带惊讶又泛着笑意。
“那个，有点睡不着，打扰你了吗？”
“不会，正好我也闲着。”
“……”宋奇屏息认真听，秦琛那边的背景音挺安静的，没有别人的脚步声，只有间或几声虫鸣。
“不是说要聊天？”秦琛等了半晌，问道。
“啊，是，聊天……要不说说你的在干什么吧？”
“这么直白？在家闲着呢。”秦琛笑了。
“什么……关心关心朋友不行啊？”宋奇感觉这里面好像有什么画外音，虽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但不影响他先条件反射炸毛，“那我不问了……但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也可以说，我肯定帮你。”
“有点受宠若惊了，不过多谢关心，我这边一切都很好。”秦琛拔掉充电器，拿着手机起身走到窗边，冲外面做了个手势。
窗外守着的几人点头，回避走开了，顺便把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们都拖走。如果宋奇在的话，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身影是订婚拍卖会上的保镖队长。
“真的没事？”
“怎么听起来好像盼着我出事一样。”
“呸呸呸，别咒自己……不过你那边真没事？你确定？”
“别太小看秦家了，谁能在W市威胁到我？”
“可是怎么我总有种……的感觉。”不详两个字终究没说出口。
秦琛停顿几秒，换了一副轻浮的语气：“要不给你开视频看看？就是我来不及换浴袍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先不必了。”宋奇黑线。
还有心情插科打诨，听着确实是没事的样子。
“所以……失眠？还是说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是在关心我啊。”
“真的！失眠！这位合作伙伴，这位老板，请你好好说话，不然我就……”宋奇有种挂断电话的冲动。
“就要扣我奖金吗？”秦琛好笑地接话。
“……”宋奇深呼吸，自己简直是多余担心他！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秦琛语气正经起来。
“嗯……就还是之前给你说的那些，不过现在都没事了，只不过这周还不能回去。”宋奇看向窗边自己随手涂鸦的纸。当时隐约意识到的那些背后较量，此时此刻已经想不起来也看不明白了，但有一句话花妖说的没错，不要小看了秦家，或许其中的一个圆就是花妖呢。
所以……就算现在真的有什么危险，他或许也能应对吧。
“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你可以随时回来，我打声招呼的事儿。”
“不要，别再给警察同志们添麻烦了。”无意识间一个“再”字随口被说了出来，没有经过宋奇的大脑，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说了这个字。
“……好。”秦琛听在心里却又沉了沉。
气氛不知为何有点僵，宋奇想另起话题，然而不论是秦家事变还是关于雾村密室的事情都不适合公开说：“那个……你那边方不方便说话啊？”
“怎么会不方便，你是觉得我旁边有人？啊，在你心里我居然是这样的人……”秦琛又开始了。
“就算有人也没什么吧，你情我愿的事。”宋奇硬着头皮接话。
“我从不把别人带到家里。”秦琛勾起嘴角。
“……所以你根本就是那种人吧！带到酒店里也没有好很多好吗？”
“开玩笑的，家里就我自己，现在旁边没有别人，想说什么你可以随意说。”秦琛见好就收，不过难得提起这个话题，还是忍不住再撩几句：“不过我澄清一下，我对你正在想的那种一夜情关系不感兴趣。”
“我、没、想。”
宋奇翻了个白眼。
还你在家里，你在哪个家里啊？反正不是你常去的那个家。
市中心的大平层里，小老虎从假寐的状态醒来，狠狠晃了晃脑袋，从自己的窝里站起来。它雄赳赳走到卧室门口，毫不犹豫地就跳起来去够门把手。
然而四肢不知为何十分不配合，总是不太协调。
小老虎去客厅推来了一个凳子，在上面人立起来，扶着门站稳，才终于扭动了门把手。
不管是借用工具的思维还是行动的姿态都十足人性化。
幸亏秦琛这会儿没想起来看监控，不然难免怀疑家里的老虎成精了。
小老虎终于推开那扇它从没进去过的门。
这是秦琛的卧室，秦琛曾经示意过它不要进去，它就乖乖听话，从没有对里面好奇过。
但是今天他要叛逆了！
小老虎迈进因为不让阿姨打扫而蒙了层灰的卧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扫视一圈儿，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里和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统一，除了拥有和客厅一样整面单向玻璃的大落地窗之外，就是个普通的卧室而已。
它定定看着中间空空荡荡的床铺。
然后一跃而起！
只是不巧，后腿蹬地的时候突然脱力，脑袋撞在床沿上，老虎幼崽像个弹力毛球一样弹回地上。
小老虎并不气馁，再次跳起来，这回成功跳了上去。
它端坐在铺得十分整齐的柔软床铺上，用睥睨众生的眼神再次打量周围。
几秒之后突然往后一倒，肚皮朝上躺在了床上，愉快地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如此几个来回之后，被子已经凌乱不堪，整个床上都是他橙黑相间的绒毛。
小老虎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窝里了，揣手趴好，心情愉悦。
报完仇之后宋奇就解气了，忘记刚才秦琛奇奇怪怪的话，心头的担忧又卷土重来。
“但你别掉以轻心啊，秦家那么厉害，不还是有人揣着炸弹把你逼停在路上？话说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他们能千里迢迢来到雾村，误打误撞找到密室，最开始还多亏了那三个炸弹客带来的一张彩印照片，宋奇想起来最后唯一活着被控制住的瘦子，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秦琛没再说过这些事。
“在我手上呢，没跑出来，应该不会再做个炸弹来炸我的。”秦琛淡淡地说。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宋奇问。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秦琛反问。
“关起来？”宋奇迟疑道。
“包吃包住，养他一辈子？”秦琛笑着说。
“那……”宋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刀，“咔嚓了？”
“太麻烦，而且做不干净的话很容易招来对方无穷无尽的报复。”
“那你说怎么办啊？现在你不就是包吃包住养着他呢。”宋奇没好气道。
“我会把他放了。”
“放了？这算什么好主意？”宋奇瞬间着急了，“等等，你不会已经把他放了吧？就算他说他得了绝症活不了几天，那也不意味着他不会临死反扑拉你垫背啊？你还不如就养着他呢！”
“不是直接还他自由。”
“什么意思……你打算怎么做？”
“他现在在五院里，那边有秦家出资支持的一些项目。”
“精神专科医院……？”五院是本市有名的医院，宋奇也有所耳闻，没想到秦家的脉络竟然铺在里面。
“主要是一些关于大脑的研究，搭配正确的心理暗示，基本可以做到常言的‘洗脑’效果。”秦琛说着这些虽不血腥却同样毛骨悚然的事，“只有让他深深地认为是他自己亏欠了我们，才能真正永绝后患。需要抹消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仇恨。”
宋奇愣住了，半晌才挤出来下一句话：“厉害啊，还能这样？可是他……他看起来那么恨你，又怎么会突然……洗脑难道还能篡改记忆吗？不怕他有一天突然恢复？”
“理想中是这样的。”
“实际呢？”
“如果无法扭转整个逻辑，那就彻底打碎，搅乱他原本的思维。现在的技术确实做不到凭空制造记忆和情感，但把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摧毁是有很多办法的。”秦琛垂着眼睛，回忆当年秦老太太教导他的话语，那时候他才刚十几岁，却不断接受着这样的认知灌输：“比如很简单的手术就能做到这一点，只需要把大脑的前额叶捣毁，就能让一个情绪丰富的人变得呆滞迟钝，却又还可以像人一样正常生活，只不过忘却了前尘往事，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