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奇此时还不知道他的预料成真，两个鸭舌帽真去那死亡悬崖了。但好在多亏了花妖耳聪目明反应快，假想只成真了一半儿，他并不会几天后在崖底找到那两人。

他眼下有更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

肖林此时也心惊胆战着，怎么本来还聊得好好的，突然气氛就结冰了。

刚刚宋奇说他第一次下山，想去附近的县城，但不知道怎么走。他一口包办下来自夸道这一阵老往返县城和宋家村，路熟的不能再熟，宋奇听了好像还很高兴。

但这车开着开着，路上就见这人突然沉默了，然后表情渐渐严肃，现在甚至眉头都皱了起来，一脸严肃。

身上那股柔软的气场荡然无存，又竖起了生人勿近的刺。

肖林隔一会就偷偷瞟一眼他，琢磨着该起个什么话头，要不要关心一下。

宋奇盯着肖林车上中控台旁边吸着的挂件，视线不自觉随着挂件左右摇摆。

没错，和上山的时候感觉一样，视线在慢慢变化。

变模糊了。

和视线渐渐变清晰不一样的是，原本清楚的视觉慢慢变模糊是很容易就能感受到的。上山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视力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好的，甚至一度以为是错觉，不敢确定。但此刻，视线变化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是为什么？

人类视力是这样的吗？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宋奇能感觉到身侧一闪一闪投来的探究目光，但此时他对情绪的感知像是蒙了一层雾，不再像之前那么通透，他不太明白旁边这人为什么一直想看自己，而且还选择偷偷地看。

在能看清的那段时间里，实际上他不仅看清了眼前的画面，更深刻的感觉是重新了解了这个世界。

所接收到的信息，不论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摸到的，都像进行了特殊编译，在脑中解构成一个个信号，然后拼凑出一个更本质的真相。他对善意恶意，或者假装善意和假装恶意的行为都能理解得很透彻。

这种变化让他想起了朦胧间拥有意识的那天，也让他想起了化形那一天在脑中消化记忆重新理解世界的时候。

视线改变带来的是思维上的本质变化，像推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种能力现在突然消失了，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一次又关上了。

啧。

与其说是又看不清东西让人不安，不如说其实是通透过后又变得迟滞的思维更加让他烦躁。

这种变化会跟他这几分钟内的行为有关吗？是坐了车？离开了那座山？跟人类相处太久？

杂乱的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想不出来所以然。

“那个……小宋兄弟啊，这次决定进城是因为遇到了什么困难吗？方便告诉我吗？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解决问题的力量是不是，如果有能帮到忙的地方兄弟我一定尽力而为。”肖林还是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长久不开口导致他前几个字说的有点嘶哑。

压抑的氛围就这么轻易地被打破了。

宋奇思绪被拽出来，心里突然一松。他醒悟过来，现在没必要太过烦恼，无非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初衷而已，进城……治近视。

只是失去对世界的感知这件事上他很无力，更对自己天生有缺陷的视力感到不甘。仿佛只要这个事情存在，不论他身处何时何地，一瞬间就都能把他打回小时候战战兢兢活着的那些日子里。

“我进城是为了……配眼镜的，麻烦带我找找眼镜店吧。”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客气了不是！是要给自己配眼镜吗？近视？”肖林感觉到身边人又愿意沟通了，接二连三地递出话题。

“是啊，太影响生活了，受不了了。”宋奇捏捏鼻梁，顺手抚平皱起的眉头。

“小宋兄弟你居然近视啊？！多少度？”

“不知道，从小就这样。”

“这样啊，有的人确实是先天近视……但你和一般近视的人不一样嘿，眼睛又亮又有神，也不眯眼，大家都完全没发现这事呢。”肖林一手扶着方向盘，随口顺着话题往下聊，说完前半句，后知后觉这会不会让宋奇感到不舒服，仿佛在调侃人家的天生缺陷，连忙找补着又夸了好几句。

“习惯了。”宋奇反应平平，实则用余光悄悄观察着车内的结构。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车，虽然挺慢的，但确实很舒服。他决定既然避免不了，就从现在起多了解了解人类世界吧。

“哎呦，是我不周到了，早知道我应该嘱咐剧组的人，或者给你借个眼镜的。以后再有这种不方便的事啊，小宋兄弟你就跟我说，我在剧组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不然你看今天这拍吊威亚的戏，想想太后怕了，多危险啊！”肖林肆意畅谈着以后，试图通过语言潜移默化地替宋奇同意加入他们。

“没不方便，山里我熟，早感觉不出来了……但离开山就不太行，麻烦一会儿帮我指个路吧。”宋奇倒是没掉进这个语言陷阱。

“那当然了，这你不用担心，咱一家人，一会儿我带你去，弄完正好吃个饭。”肖林再接再厉地邀请道。

宋奇分辨不出来他此刻是不是真心的，但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拒绝，暂时没再接话，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田地。

肖林见他沉默了，想着再补充几句吧，觉得人家刚刚好像也没拒绝，可说要接受了吧，这消极的反应也不像。

他怕再反复提这事会适得其反，让人心里生出厌烦，琢磨了两下也没再开口，认真开车。

默认也是同意的一种，不管是不是真的同意。

但他盯着眼前一成不变看腻了的黄土路，心下忍不住懊恼，好不容易聊开的话题就又这么戛然而止了？怎么这人这么不懂人情世故？随随便便就把话撂地上不管？

尴尬的氛围再次渐渐弥漫，他还能假作认真开车，但那宋奇什么都不干就看着窗外愣神，竟然也十分放松一点不尴尬。

肖林觉得自己应该跟宋奇学学，果真是世界很大人外有人。

其实如果他直白地抛出这个问题，就能很轻易地知道宋奇为什么不尴尬了，因为宋奇只会迷茫地反问他尴尬是什么意思。

好在手机此时响了起来，把肖林拽出了泥潭一样越陷越深的尴尬。

“你是不是进城了？”接起来的一瞬间，顶头上司陈泽开门见山问，言语间是藏不住的急切。陈泽对手下员工就没必要再虚与委蛇，基本都是命令式语气。

“诶，是的是的，在路上呢，还有个二十分钟吧就到了。”肖林感觉轻松很多，连领导命令的声音听起来都可爱几分。

“晚上别回来了，在那边重新找个吃饭的地儿，要有排场的，不去之前定的那个了。”

“好的，要什么档次的？”

“要最好的！刚刚公司那边秦总亲自来电话了，让我们好好招待他的小侄儿。人秦少昨儿晚上就到了，这边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怎么办事的一个个？！明天杀青宴上好好给人赔个礼道个歉。”

“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这事和肖林一毛钱关系没有，他又不是秦少的贴身小助理，怎么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来？但领导面前没有道理可讲，认错就对了。

“行了，说这些没有用，认真去找个好地方。”陈泽说完就挂了电话。

肖林从业以来已经很注意了，不论何时何地都习惯于用耳机接打电话。在当下的社会里，耳机只要是不漏音，那么对方的声音基本上不会被除通话双方外的第三者听到，他知道得时刻防着隔墙有耳。

但架不住旁边宋奇非人的听力，硬是顺着那微弱的声波把这番对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