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之时，边囿被闻初一摇醒。

“还要睡，别弄我。”边囿一巴掌糊过去。

闻初一躲开巴掌，凑到边囿耳边轻语：“熊来了。”

这招十分灵验。

闻初一话音未落，边囿直接鲤鱼打挺，扥直了腰杆。

“熊？什么熊？哪里有熊？”

闻初一说：“我们隔壁。”

隔壁住的是高山，那个山一样壮的汉子。

再加上这个熟悉的时间点，不妙的预感降临。

边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门，刚出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隔壁高山的房门大开，站在门口的沐微雨等人面色沉重。

今天检查尸体的依然是乔娜。

“死因和高斯一样，野兽袭击、一击毙命。”

四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蔓延了高山整片后背，高山瞪大双眼，表情介乎震惊与发怒之间，他的手中还紧紧抓着一面破损的盾牌。

乔娜拿起盾牌，盾牌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众人面前。

乔娜神色复杂地开口道，“这是一个B级防御道具，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高山进行了防御，可是凶手还是轻松破了他的防。”白小小沉吟，“会是什么东西呢？”

气氛凝滞之时，边囿颤颤开口：“熊。”

“什么？”

“是熊。”边囿终于确定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昨天，你们都不在，我在高斯的房间外面看到了一只黑熊。”

赚大钱：“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们？”

“我……”

“你有没有点自觉，要是你把信息告诉我们，高山也不会死了！”

边囿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确实骄纵，但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赚大钱的话好似要将一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边囿懵了两秒，忽而听到闻初一开口。

“他没有义务提醒你。”

闻初一目光对准赚大钱，“九死一生换来的情报，凭什么要免费送给你？”

边囿怔怔地看着闻初一。

曾经，他极其讨厌闻初一那双冰冷的、无机质的黑眼睛，因为这会让他联想到昆虫的复眼，那是漠然世间、目空一切的眼神，可是现在，边囿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冰山消融后的暗流。

闻初一在为他说话？

闻初一竟然在帮他说话。

边囿眨眨眼，心中的酸涩与愧疚逐渐被一种好奇取代。

“你、你们这是漠视人命！”赚大钱说完，发现在场没有一个玩家帮腔，哂笑道，“听说完成的副本越多，星级越高的玩家越冷血，果然没错。”

“你别忘了，昨天W抱着柚子回来的时候，柚子还在昏迷，他拿什么提醒你？”沐微雨的眼神和语气都很冷。

羞愧与愤怒烧得赚大钱面红耳赤，他还想说点什么，白小小抢过话头：“说到底还是能力不行。大叔，你看我们这些人里，有谁像你一样害怕得胡乱攀咬吗？”

“好好好，你们都欺负我一个老实人！”赚大钱撂下这句话，负气离开。

“蠢人。”经过的副本越多，越是厌恶这类拎不清的蠢人，永远自以为是，以团队协作为名，行利己之事，还以为别的玩家都跟他一样蠢。白小小歪了下脑袋，“好了，烦人的苍蝇走了。柚子，这下可以说你昨天的遭遇了吧？楼下那个破洞又是怎么回事呀？”

边囿本来就是要将这一消息分享出来的，他在几人的注视下，平静地讲述了昨天老楼里发生的一切。

“那W说九死一生，确实没说错。”乔娜话音一转，看向白小小，“你刚才是故意激怒他的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个“他”，指的是赚大钱。

白小小无辜眨眼，指着闻初一和乔娜，“你们两个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只有沐微雨和边囿两个新手愣了愣，不明所以。

乔娜的手指敲了敲高山尸体旁边的地板，边囿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个倒过来的血色“山”字，想必是高山遭遇袭击后，自知躲不过，想要给其他玩家留下一点线索。

这个血字方才一直被盾牌遮挡着，直到乔娜拿起盾牌，血字才暴露出来。

沐微雨：“一个倒着的山字，能说明什么？”

边囿也尤为不解，他歪着脑袋去看，却觉得那个倒着的山字写得十分瘦长，不像单独的字，更像是一个偏旁，而且中间的一竖竟然是向左边倾斜的，竟然有点像……一撇？

闻初一凑到边囿耳畔问询：“看出什么了？”

男生的声音无限柔和，与一开始淡漠桀骜的模样大相径庭，惹得乔娜白小小和沐微雨三名女玩家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

边囿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是在场唯一一个没发现闻初一异常的人。他的指尖捏着闻初一的衣袖，秀气的眉轻颦，沉思的模样带着几分天真的可爱，半晌，边囿抬头，蓝汪汪的眼眸灿烂无比，“我知道了！不是山字，是贝字！”

闻初一赞许道：“还不错，我还以为你要思考到副本结束。”

边囿：“……你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沐微雨恍然，扫过在场几名老玩家，“所以，你们早就猜到了？”

边囿这会儿又变笨了，眼巴巴地看着闻初一：“你们知道什么了？”

乔娜给边囿解释：“我们猜，赚大钱就是追杀你的那头熊。”

边囿眼眸微睁，经乔娜提醒，边囿慢慢回忆起赚大钱身上的异常，昨天在佘山上，赚大钱是除了边囿闻初一外，最晚抵达的玩家，从时间上来看，那个时候只有赚大钱有作案时间。

而且最关键的是，赚大钱受了伤，受伤位置和那头熊的受伤部位一模一样。

高山的房间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而高山的表情介乎震惊与愤怒之间，由此不难推出，他临死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才会既惊讶，又愤怒呢？

如果凶手是他的熟人呢？

得知熟悉的人要杀他，所以才又惊又怒。

再加上那个没写完的“贝”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见边囿表情逐渐明朗，闻初一知道，边囿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从他前面两天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想通过杀死对他最不设防的高斯和高山两人，来栽赃嫁祸W和柚子，他也一直在煽风点火，试图挑起我们对你俩的怀疑。”乔娜思路清晰，有条有理，她竖起三根手指，“现阶段，我们所知的有关熊的信息有三点：1、熊会在凌晨5点到8点这个时间段随机出现杀人，高斯和高山的死亡时间很接近；2、熊也许会第二次出现在被害人房间；3、熊可能就是赚大钱。”

“现在我们差的，就是锤死真凶的直接证据。”

白小小：“如果熊每晚杀一人是它自己的规则，那么今晚他一定还会再动手，大家都小心些。”

闻初一和乔娜都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白小小啧了声，“忘了，你们都是老玩家，”转头对沐微雨道，“妹妹别怕，晚上熊来了，我保护你。”

沐微雨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在游戏延迟开服的这段时间，沐微雨一有时间就往健身馆和跆拳道馆跑。

她已经不愿再做被人护在身后的雏鹰。

这时，边囿忽然道：“我有一个疑惑。”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这个漂亮男孩。

从一开始，边囿的表现就不算抢眼，他总是柔弱、娇气、怯生生地站在另一个高大的黑发男生身后，像一朵紧紧依附大树的菟丝花，生得漂亮，却充满了脆弱之意，好似一滴细小的雨露就能刺穿他娇弱的花瓣。

可是，指出白小小伪装小白花的是他。

从熊口脱险的也是他。

蛇神选中的新娘，还是他。

漂亮，在九死一生的游戏当中不值一文，让乔娜不解的是，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在一次又一次危机当中存活。

乔娜眼神中流露出的打量令边囿浑身一震，这个女人有一双格外犀利的眼睛，与之对视，好像能直直望进人心底，边囿连忙移开目光，接着说道：“既然高山这个二星玩家都能在危急时刻写下一个‘贝’字，为什么排行榜玩家高斯却没有给我们留下半点信息呢？”

乔娜目光幽深，“好问题，这也是我看到高山的尸体后想到的。”

白小小道：“说不定，高斯只是诈死，实际上根本没死呢？”

闻初一：“不无这个可能。”

从一开始，闻初一就不认为高斯死亡。

闻初一曾经在副本中遇见过高斯，这个狡诈的男人的天赋是【纸片人】，能够把自己的身体变成薄薄的一页纸片，从侧面看，高斯整个人就如同直接消失了一般。而且，他的天赋能力，再复制出一个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副本明明叫《蛇的巢穴》，为什么没有蛇，只有熊呢？”

边囿天真地扬起脸，众人却齐刷刷沉默了。

乔娜的目光瞬间变得怜悯起来。

蛇。

是有的。

在寨子的祠堂下。

但是……乔娜觑着闻初一和边囿的神色，猜测闻初一或许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边囿。

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可以接受自己曾经深陷蛇窝这件事。

承受能力差一点的，或许还会直接崩溃。

没有人回答边囿。

他们似乎默认了，这个漂亮的菟丝花不应该知道那么危险又诡异的事情，不约而同选择了隐瞒。

一片沉寂。

边囿只好看向闻初一。

闻初一转身就走，“回去了。”

白小小连连喊了几声：“昨天你们来晚了，除了熊，还有没有发现些别的呀？W你这人，真是半点东西都不分享啊。”

闻初一脚步一顿。

“最南边，有一座神庙。神庙供奉巨熊。”

“还记得进入副本之初，GM说过什么话吗？”

GM曾说，【欢迎玩家进入副本，《山神的晚宴》。】

相信以乔娜等人的智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撂下这两句话，闻初一拉起边囿往回走。

“你别拽我，”边囿打开闻初一的手，又慢慢蹭到闻初一身边，“回去做什么？”

“吃饭，饿了。”

“……闻初一你真是饭桶。”

二人的房间就在高山隔壁，没两步就到了。

很快，两人吵吵闹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乔娜收回目光，“看来，我们得去这个神庙看一眼了。”

白小小点点头：“说得不错，一起么？”

“不了。”

“那我就先去一步。”

沐微雨同乔娜打了个招呼，便也先行离开。

房间只剩下乔娜。

乔娜拉起被子盖到高山的尸体上，打算带到楼下埋掉。

连同高斯的尸体一起。

日头太大，要不了多久，高山的尸体就会和高斯的尸体一样腐烂发臭。

高山房间的窗户破了一处，有光束漏进来，照在高山的头部。

高山的头皮已经完全与头巾长到一处，乔娜的余光中，忽然瞥见高山的头巾里有活物动了一下。

她怔了怔，小心翼翼伸手靠近高山的头巾，指尖蓦地一痛。

乔娜收回手，手指上赫然出现两个红色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