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

柳辛元那段话给他带来了爆炸性的信息，许许多多的问题堆积在心头，最后问出口的只有一个——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孔净颜是天之骄子，人类唯一的双S精神力者，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又是军部的最高统帅，在过去那十年里经历过那么多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都平安归来，怎么如今反而“没有时间”了？

秦正然不愿意去想那个沉重的字眼，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孔净颜会那个词联系在一起。

死亡。

孔净颜怎么会死呢？

孔净颜自己听到这个问题后，漫不经心道：“就这？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柳辛元他是什么人呢。”

秦正然下意识地说道：“他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柳辛元和孔净颜之间争端或许会涉及到柳家的一些密辛，但秦正然对此并没有兴趣，对于他来说，柳辛元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但孔净颜似乎误会了什么，他的神色柔和了一瞬，伸手摸了摸秦正然的脸颊，挑眉道：“那我对你来说重要？所以先问的我？”

秦正然怔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后往后退一步：“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看着秦正然惶然无措的神情，孔净颜落空的手一顿，随即神色恢复了以往那种疏离的模样：“行了，我知道了。”

秦正然愣住，他看向孔净颜，孔净颜知道什么了？

但孔净颜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大概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炸雷一般炸到秦正然的耳边。

秦正然不可置信：“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人类目前只有我一个双S精神力者吗？”孔净颜看着自己的手，语气平静，“因为我这个双S精神力者，实际上是个失败品。”

秦正然突然想起来科学岛下的那些实验室，以及云成星和孔净颜之间的“哑谜”，他似乎猜测出来什么：“你……是从科学岛……”

“对，”孔净颜承认道，“我是云博士他们当年的研究项目成果之一，”他的目光中承载着某种沉重的东西，“我就是从那个实验室里出来的，双S精神力、三分之一寿命的失败品，这些，都是属于我的天命。”

天命，秦正然知道这种说法，天命即基因赋予的概率，这概率包含的内容有很多，最直观的，就是人一生的发展方向。

一枚受精卵被基因优化的上限，其决定性因素除了科学发展之外，还有受精卵本身的基因质量情况。

基因改造是个十分精密且需要大量推演的工作，看似敲掉或者改变一个基因很容易，但后期的发育和成长，很难得到有效控制。

目前科学界已经成熟掌握的人类可改造稳定发育的基因不超过10%。

按照基因优化相关法案，每一颗受精卵都会进行基因的优化，经过缜密的科学计算后，将它可优化的方向充分发挥，然后等它长大成人后，由智脑规划出适合他本人的学习和工作方向，以此来让每个人都能发挥他基因的最大价值，也影响了这个人这一生的工作、生活和能接触的人的范围，以及自身成就所能达到的高度。

这就是基因，抽盲盒一样的基因概率给他的天命。

秦正然就是如此。

在上大学那年，智脑为他规划出了几个专业方向，对于他来说，机甲专业并不在专业表推荐的最前面，但为了谢明远，他仍然选了机甲，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而所有的基因概率中，最重要的就是精神力。

精神力是人类对抗幽灵的重要武器，从此之外，精神力强的人对外界的感知度、敏捷度都要比没有精神力或者精神力弱的人强上一些，于是科学界便认为，精神力的产生和加强，是人类绝对正向的进化方向。

所以当年，不，包括现在也是，有很多研究都是围绕着如何让人类拥有更强的精神力开展的。当时有很多方向，主流的研究是在受精卵期间进行干预和诱导，让这枚受精卵未来成人拥有更强的精神力，但这种方法根据受精卵的自身情况，能稳定提高的上限只有S+，这就是这枚受精卵的天命。

“如果按照正常的基因诱导，我的天命只能让我到S+精神力，”孔净颜嘲讽地笑了一下，“但谁让那会儿柳家在军部颓势渐显，他们急需造一个‘神’出来呢。”

当年有一个天才科学家提出来的进阶诱导概念，在受精卵经过一次诱导后，进行第二次诱导，或者在受精卵成人后，在成年发育稳定后二次诱导。这种方法对受精卵要求比较高，而当年柳家的那枚受精卵刚好在备选之中。

那位科学家认为两种方法前者稳定性差、预估后遗症多，后者稳定性和成功率都比较高。

可那时候掌管军部百年的柳家的势力已经不如联盟建立初期那样稳固了，后起之秀、比柳家金蜜蜂敢拼、资质更高的人一茬接一茬出现，再加上平民们不满的呼声渐渐从政务大厦也蔓延到了军部，所以他们急需一个能绝对稳定大局的人出现。

所以柳家等不及后面那个等受精卵成人后的二次诱导，他们必须立刻拥有一个能一鸣惊人的继承人。

于是孔净颜出现了。

但是，这场看似成功的双S基因诱导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成功。

孔净颜伸出手：“知道我为什么总带着手套吗？”

军部一直有孔净颜洁癖的传闻，他本就容貌昳丽，再加上“洁癖”，让不少人背地里编排、取笑他。

“因为和我有直接皮肤接触的人，都会疯，”孔净颜说道，他的眼睛盯着秦正然，“除了你。”

秦正然睁大眼睛：“都会疯？”

“从三岁起，人体产生精神力的部分开始发育，那时候和我碰触的大人会产生眩晕，就如同被幽灵攻击后的那样，而和我接触的小孩，会直接毁掉他们的大脑，”孔净颜漠然地说道，“所以我从小就被隔离长大，直到我不再因为难受摘掉手套，懂得不再让人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只是接触吗？”秦正然不明白，“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现在已经验证了，人的精神力是一种波，就像无形的幽灵一样，有精神力的人能‘看到’幽灵，也是因为自身的精神力波动的探查反馈到视神经上，但因为幽灵能直接攻击人类的意识，所以一直以来，科学界都认为除了N矿之外，没有其他东西能对这种波产生影响。”

孔净颜靠在身后的星盘边缘：“可我的存在证明了，皮肤□□对于波是有作用的。皮肤□□屏障的存在，让人类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不要伤害到其他同类，但很可惜，这是我出生后才知道的真相。我的精神力能到双S，可我的□□、皮肤，在和人接触时，阻挡不了双S精神力伤害别人。”

原来是这样……

秦正然有些茫然：“那，为什么我可以……”

五年前他和孔净颜的那一晚，包括后来孔净颜触碰他时从来不戴手套，每一次接触他都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样。

“大概也是天命吧，”孔净颜说道，他的眼睛里带上了嘲弄的神色，“之前他们给我下药，不过是想要让我再逼疯一个人，和小时候掩盖下去不同，他们准备大肆宣扬这件事，好名正言顺地把如日中天的柳辛元扶上去，但没想到，”他的声音放轻，看着秦正然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我遇到的是你。”

“那……”秦正然抿了抿唇，“你的寿命……是也受了双S精神力的影响吗？”

幽灵对人类的攻击是对意识神魂的攻击，换言之，它们本身不会太大地作用于人的肉身，但既然如今探明了精神力会对人肉身有影响，那么对于拥有双S精神力的肉身来说，大概这影响应该是负面大于正面。

“双S精神力的作用下，我的细胞可分裂次数极少，理论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平时可能看不太出来，但是，”孔净颜侧头看了看那窗外缓缓划过的宇宙星球，“我基本上也能感觉到，寿数将尽，这次去科学岛也确实论证了这一点。”

秦正然感觉到心底隐隐一痛，原来，他竟是去科学岛获知自己的死期。

“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秦正然觉得有点不甘，“比如找之前提出那个理论的天才科学家？不对……”

他已经找了云博士和林院长，那个天才科学家，大概指的是他们之一？

却不想孔净颜哼笑了一声：“那位科学家在二十八年前犯下了重罪，听说在被通缉的路上已经死了。”

秦正然一惊，犯下重罪死了？

“或许是柳家不想让他再弄出别的双S精神力者，别想那么多了，”孔净颜的目光转回到秦正然身上，“我这次去开普勒星系，也是想趁我还活着，还有点权力的时候，给你撑腰，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算是我对你的歉意。”

秦正然不明所以：“撑腰？歉意？”

孔净颜站直身体，一向高傲的军部总司令对秦正然低下头，郑重道：“五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失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