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紧迫，黎慧直入主题。

“宁淮和你当时去的是不同的区域，对吗？”

秦正然点了点头：“对，当时有两个疑似蜂巢的点，宁老师去了另一个。”

黎慧又问道：“是你们自己选的，还是指挥官分配的？”

秦正然看向她，黎慧的话非常直白。

“您……您是怀疑……”

黎慧的目光犀利：“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秦正然感觉到手里的咖啡有些烫。

“是指挥官分配的，但是，”秦正然补充道，“当时宁老师已经把嫌疑区域击破了，没有发现女王的踪迹……”

黎慧问：“然后他当时撤回来了？”

秦正然心头一跳，他摇了摇头：“没有。黑天鹅星系的蜂幽灵及其狡猾，自从黑天鹅被发现、被驻军后，那些能思考的蜂幽灵都把自己隐藏起来，只让没什么思考能力的幽灵现身，这也是军部这些年来轻敌的原因，所以，当时担心是蜂幽灵在声东击西，所以让宁老师暂且留在了那里。”

黎慧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秦正然的心跳也在跟着这个频次跳动。

宁淮死于精神力自爆。

原先被清理完毕的区域，突然凭空出现了大量的幽灵，这些幽灵不要命似地攻向了里面的人类，似乎知道女王已经死了，于是便想拉着人类同归于尽。

因为幽灵数量过于庞大，再加上之前的突击已经消耗了大部分武器，宁淮他们只能靠精神力抵抗。

可援军去了有女王的所在的、秦正然所在的区域，等赶过去的时候，只留下一个个漂浮在宇宙之中的、机甲和□□的残骸。

全军覆没。

宁淮他们不知道援军已到，他们选择精神力自爆来和这些幽灵同归于尽。

原先以为不用直面女王的、相对安全的地点，却成了一片惨烈的坟茔。

官方调查给出的初步解释是，蜂幽灵女王在死亡前夕，族群会诞生出一个幼年女王，而其他的蜂幽灵会弃女王而去，保护处于脆弱时期的蜂幽灵，之所以当初会探查到两个蜂巢地点，就是因为宁淮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备用的幼王诞生地。

宁淮留在了那里，他们的殊死一搏正好将脆弱期的女王杀死在未建成的摇篮中，避免了遗漏幼王让蜂幽灵卷土重来，但也因此丢了性命。

这也是成就谢明远如今名声的决策之一。

官方给出的这种说法已经通过告知、调查发布等多种方式公布，没有人对这一结果有任何异议。

包括在场的指挥官谢明远。

谢明远在最终的调查报告上签署了认可的名字，他对秦正然的解释和官方给出的报告并没有什么出入。

但显然黎慧心里还有疑问，所以她现在来向秦正然核实。

“蜂幽灵确实有女王临死前选定幼王的行为，但是，是先诞生幼王，然后蜂幽灵才会聚集，那份调查报告我仔细看过了，他们所在的区域同步发生了精神力爆炸和物理爆炸，所以所有结论都为推定，从他们的……残骸……上的推定。”

后面几个字黎慧说得十分艰难。

那声通过通讯传来的爆炸仿佛又在秦正然耳边响起，他攥紧了手，宁淮死之前似乎想向他传递什么信息，但他只听到了那个信息的一个字——

“莫”。

宁淮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盖棺论定，秦正然内心十分煎熬，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可只有一个字，能证明什么呢？或许那只是宁老师临终前的□□，然然，让宁老师早日入土为安吧。”——秦正然和谢明远说的时候，谢明远如此回答道。

秦正然一向是信任谢明远的，但那时候谢明远的回答，还是让他有些失望，他想再找谢明远谈谈，可谢明远已经忙于各种采访和长官谈话抽不开身。

除了今天之外，他们竟再也没有独处的机会。

“算了，”黎慧突然整个人像泄气了一般，原先挺直的脊背在一刹那弯了起来，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算了。”

秦正然放下咖啡杯，问道：“黎教授，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或者推测？”

如果有，他们应该想办法保留好相关的线索和证据，然后等待机会，秦正然想，他自己不擅长这方面，但若是谢明远，他一定有办法和那些人周旋。

黎慧突然笑了一下。

秦正然自从认识黎慧起，这位教授就一直是冰冷、生硬的模样，她的感情从不外泄，但这一笑，却将无奈和绝望显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线索，什么都没有！”

“幽灵攻击在人和物身上产生的反应最多遗留一个月，一个月内自然衰减，会越来越淡，”黎慧的手有些抖，“我只能隔着玻璃去看他，看那里躺着的、毫无生气的、被人拼凑好的他——”

她的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中：“我无法触碰到他，更别提收集到什么线索……”

“因为我只是朋友，只是他的朋友！”黎慧惨然一笑，“甚至连这个为他追悼的机会，都是他的紧急联系人朋友让给我的。”

秦正然的手一顿。

紧急联系人一般填最信任的人，秦正然没想到，喜欢黎慧的宁淮竟然没将她的名字填上去。

秦正然下意识地说道：“宁老师，其实宁老师他……”

话卡在了半截，他没办法将宁淮喜欢黎慧这件事说出口。

宁淮已经死了，如果将这份感情告诉黎慧，那也许会让黎慧更难过。

可秦正然没想到，黎慧目光怔怔地看着那杯咖啡，说道：“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秦正然睁大了眼睛，黎慧知道？！

黎慧从来不是多话的人，往常只有在宁淮面前才会多说几句，多表现出一些情绪，可现在，面对秦正然，面对这个宁淮看大的孩子，她好像有了倾诉的冲动。

“宁淮啊……他越是喜欢，越是小心翼翼。”

“我研究的课题，一旦实验开始，就必须全天在实验室，他怕麻烦我，打扰我的工作，所以紧急联系人不填我的名字。”

“他常年在外执行任务，怕我在首都星为他担忧，所以不戳破关系。”

“我知道他的打算，这次他离开前，说回来后要告诉我一件事，傻子，他偷偷去花店订花、去婚庆公司定告白仪式，还以为我不知道。”

“我也是，非得跟他较着一股劲，就想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那时候我觉得，按照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所以有些事不着急。”

“可我从来没想到……”黎慧苦笑了一下，“要是我不跟他较劲，要是他顾虑没有这么多，或许今天我也能像那个老人一样，从他身上带出来一些什么，留在身边，也好过到现在……只是朋友。”

咖啡由热转凉，黎慧慢慢收拾好了所有情绪，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教授，带着一些未能证实的遗憾离开。

秦正然的通讯响起，是曹少校打来的：“正然，你在哪儿呢？发布会之前联盟电视台要先对你和明远做个专访，明远先进去了，你赶紧过来。”

秦正然应了一声，伸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他擦了擦嘴边了咖啡渍，满脑子都是黎慧刚才的话——

要是不跟他较劲，要是他顾虑没有这么多，那么他们也不会只是朋友。

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若是知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就是他们彼此最后一次相见，那么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天和以后呢？

秦正然从未像如今这样想要迫切地见到谢明远。

见到谢明远，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不论谢明远拒绝还是同意，他都想让谢明远知道他的心意。

他快步穿过一道又一道的走廊，走向那个发布会所在的会场，他隐约听到了谢明远的声音，谢明远似乎在和什么人说着话。

“联盟电视台要对你们做个专访。”

曹少校的话在耳边响起。

秦正然刹住脚步。

现在谢明远在接受专访，他不能选在这个时候，他让自己镇定下来，最起码，不能是在有记者在的时候。

“说了这么多对未来的规划，那么，我们来聊点轻松的，”记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明远说说有没有喜欢的人？对于未来在感情上、在择偶上的规划如何？希望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是珍贵的S+精神力基因，现在你在星博上可有不少嚷嚷着要嫁给你的粉丝呢。”

“目前没有喜欢的人，”谢明远声音温和地答道，“作为联盟的公民，我准备尽自己的义务，接受基因入库，接受联盟智脑制定的最佳配对方案，为联盟人口计划贡献出微薄之力，我相信联盟智脑一定会为我选出最合适的伴侣。当然，”他也轻松地笑了笑，“如果可以许愿的话，希望智脑能为我匹配到一位温柔的女孩子。”

谢明远的话犹如一柄巨斧，秦正然眼睁睁地看着它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前进的路上，硬生生地砸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和谢明远，站在深谷两边的悬崖之上，相对而立。

他告白未出口，却迎来了谢明远的拒绝。

谢明远对他没有一丝逾越朋友的情感。

而将来，他会有一个智脑选出来的、最适合他的、温柔的妻子，还会诞下一个，有着最优基因的孩子。

至于秦正然，永远只能是他最好的朋友。

门被推开了，谢明远看到秦正然的时候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笑容：“然然来了，林记者在等你了。”

秦正然看着他，门里的记者在整理刚才的采访材料，他听到自己对谢明远说：“明远，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秦正然最终没有把喜欢说出口，就像谢明远对于他有关宁淮的疑问，依然给出了一个否定的回答——“没有必要追究了，一切都清楚了，我们应该尊重联盟的调查结果，让老师早日入土为安。”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他和谢明远依然是朋友，宁淮依然沉睡在那个隔离舱中，等待幽灵导致的异常波消失后火化，在联盟公墓中“入土为安”。

那天，秦正然不记得自己如何度过的专访和嘉奖令发布会，就连晚上的嘉奖宴，他都去得浑浑噩噩，丝毫没注意到那位曾经在大一站在主席台上演讲的学长如今已经成了副司令，在这里为他们主持嘉奖宴。

秦正然偶尔听到嘉奖宴上那些人有关这位副司令的闲言碎语，大多是关于败走开普勒星系被边缘化的消息。

但此刻的秦正然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大脑，谢明远顾不上他，他便喝得毫无节制——有人向他敬酒，他喝；没人向他敬酒，他也喝。

他从不耽溺于酒，此刻这酒仿佛成了他逃避现实的路。

他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回了房间，也不知道后来身上一沉，压的是谁。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和四肢，那个压着他的人带着他在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快感中沉沦，一股凌冽的香气包裹着他，精神力被一种更强硬的力量压制。

等清晨的阳光落在眼皮上，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高傲冷艳的眸子。

秦正然一惊，那张漂亮得极具侵略性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竟然是昨天给他们主持嘉奖宴的副司令，他记得，这个副司令的名字，叫孔净颜。

实打实的金蜜蜂，唯一的双S精神力。

乱七八糟的床铺和空气中浮动的荷尔蒙、以及身上的乏累与微酸说明了昨晚的荒唐，秦正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躲避开孔净颜的目光，却不想下巴一紧，孔净颜不知道何时站起来，在他床边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掐着他的下颌，不容置疑地将他的脸转向他。

“说吧，”孔净颜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这笑容未达眼底，还暗藏了一丝冷意，“说说你，或者你背后之人的诉求。”

秦正然似乎还未从宿醉的后遗症缓过劲，有些呆滞地说道：“诉求？”

孔净颜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烦：“名誉、地位、声望，哦对了，你是那什么黑天鹅星系双子星之一吧？想进军部？所以来了这一出？”

听到“军部”两个字，秦正然仿佛是被激活的机器人一般，他眨了下眼：“军部？”

果然如此，孔净颜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他放开秦正然，哼笑道：“说吧，想去哪个军区？中央星域除了首都星之外，其他军区都可以给你安排。”

“可以……安排，军区？”秦正然的大脑慢慢运转着，黎慧失落的背影、宁淮紧闭的双眼、还有谢明远的声音不断地在他大脑中交织，他闭了闭眼，努力将这些赶出大脑，然后哑着嗓音问道，“开普勒星系战区，可以吗？”

昨天晚上，他似乎听到现在开普勒星系需要人，这个星系的战区他曾经看到过，是距离中央星域最远的地方。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远远地逃离，逃离首都星，逃离黎慧、谢明远所在的地方。

他无法帮黎慧查清宁淮身上发生的事，而谢明远将要有一个妻子，他不能抱着这样龌龊的思想、暧昧地以“朋友”的名义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逃离这个让他无能为力的地方。

越远越好。

开普勒星系，似乎是个好地方。

听到“开普勒”三个字的孔净颜神情一僵，紧接着神色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秦正然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从开普勒星系吃了败仗灰头土脸回来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人。

他对着孔净颜坚定地点头：“对，我要去开普勒星系。”

孔净颜深深吸了一口气：“行，你别后悔，你后悔我也不会让你回来，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说完后，孔净颜就怒气冲冲地出了房间，将房门重重摔上。

不久之后，进入军部等待分配军区的秦正然如愿收到了开普勒星系的接收函，那时候他想，开普勒星系到中央星域如此遥远，他和谢明远，或许就是两条相交的线，在短暂地相遇过后，是渐行渐远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意外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