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然的手捏紧了一瞬，然后又放开。

没事，他想，谢明远大概是查出来这段时间他和人同居，但是并没有查出来那个人是谁，要不然也不会问他。

至于周信……

一想到这个人秦正然就头疼，明明从开普勒星系回来前就和他说好了，自己肯定会想办法回去，就算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也有顾良在那里，开普勒的星图还没上交到联盟，联盟是不会对它进行大规模的探查的，而星图也是他能回去的强劲理由。

虽然现在出了卡妙公司的事情，但是如果谢明远昨天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今天就能恢复自由，到时候再想办法疏通一下关系，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和顾良一起回开普勒星系了。

可现在谢明远查出来了他的住所有别人……

有别人又怎么了？

思及此，秦正然便微微侧头：“确实有人住过一两天，不过……”

他不在乎地轻笑一下：“我不记得政务大厦或者监察处连成年人的夜生活都要管？”

带着些成人暗示的回答让谢明远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翳，但那表情太快，秦正然再定眼看去，他又恢复了从容。

谢明远从那一摞纸质资料里抽出来几张，站起身，走到秦正然面前：“你居住地的用水、用电、外卖的份数、口味，以及你不在居所时的消耗调查，都在这里，那个人，在你的屋子里住了不止一两天吧？”

秦正然扫了眼那纸上的内容，监察处的调查报告非允许不能传输、拷贝，但他们除了电子版之外，还需要一份纸质档案留存十年，谢明远手里拿的就是这份应该归档的纸质档案。

很显然，监察处现在的负责人确实是站队谢明远或者说谢明远身后势力的人，所以他能违规拿到这份调查报告。

“所以呢？”

秦正然知道这次他搪塞不过去，但肯定也不能实话实说，他总不能说和他一直住一起、睡一起的就是开普勒星系那个打败了联盟司令很多次的黑刃吧？

他反问后嘴角挂起一抹笑：“这件事和卡妙公司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监察处有调查清楚我和卡妙公司竞标一事的牵扯了吗？没有证据的拘押时间只有四十八小时吧？”

谢明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沉沉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再次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秦正然深吸了一口气，收敛笑容：“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是谁呢？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这句话的谢明远瞳孔收缩了一瞬，他轻声问道：“然然，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

变成这样？变成哪样？

你又知道我是怎样的？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的谢明远认为秦正然应该是怎样的？

于是秦正然反问：“你觉得我是怎样的？”

谢明远的眼眶红了：“然然，我们……我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你……五年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纸张纷乱地散落到在脚边，秦正然的肩膀被谢明远死死钳住，秦正然惊讶于谢明远如此大的情绪波动，毕竟他一直以来对外、对秦正然展现出来的，都是极其稳定的情绪状态。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五岁从培育基地第一次见面，”谢明远仿佛极其痛苦，“我们一直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和隐瞒，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不是吗？”

秦正然看着他，神色渐渐漠然。

“没有任何的秘密和隐瞒？”秦正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睛里带着谢明远看不懂的东西，“谢明远，那你告诉我，五年前黑天鹅星系，宁老师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谢明远的神情突然僵住：“什么意思？”

“宁淮，宁老师，”秦正然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当年你作为指挥官，让他们留在了那里……你是真的预料到了蜂幽灵的行动，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宁老师的调查报告上有你按下的指挥官确认印记吧？对于宁老师的死，你就那么坦然接受吗？聪明如你，不会没有怀疑过吧？哦，对，比起一个死人，联盟双子星的表彰好似更重要一些，之后作为指挥官的你得到了宋家金蜜蜂的青睐，五年走上总统的位置。”

谢明远慢慢松开手。

“谢明远，”秦正然问，“五年前你说你准备贡献自己的S+基因，接受智脑的筛选匹配，可我明明记得，当年你说过，你的梦想是当一名星舰指挥官，可为什么又选择了政务大厦呢？”他盯着谢明远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所以，谢明远，五年前，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宋家的橄榄枝的？真的是在黑天鹅星系大捷之后吗？”

“这就是你五年前离开的理由吗？”谢明远黑色的眼睛里慢慢裹上浓重的伤痛，“然然，因为怀疑我为宋家做事，所以害死了宁老师，以此谋求政务大厦的位置？可是，宁老师又和宋家有什么利益冲突呢？我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一个金蜜蜂的承诺而害死我们的恩师？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五年前选择离开，然然，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不能跟我说吗？我就这么不让你信任吗？”

谢明远的伤痛如有实质一般，原先意气风发的联盟最年轻总统，此时如同被霜打蔫了一般，他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儿时的玩伴会如此怀疑自己。

秦正然的心里也出现一丝动摇。

他所有的猜想只是根据这五年发生的事情和谢明远的变化推测的，如今提出也只不过是用来转移谢明远对于他和人同居这件事的注意力。

蜜蜂法案推行以来，金蜜蜂的存在已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潜规则，谢明远从小并没有受到任何优待，是联盟公认的平民总统，虽然他的妻子有着背景，但对于前几任明显是世家子弟的总统来说，已经能缓和一些底层的不满情绪。

秦正然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他看到周信。

周信和谢明远实在是太像了，两个人同样都拥有S+的精神力，基因调优需要大量的珍贵耗材和周密的计算，普通的平民基因能调出一个S+的受精卵已经很难得，为什么这么巧能调出两个？

可惜当时他刚刚见到那位抚养周信长大的“老许”，老许对联盟的人十分排斥，还没等他缓和氛围从老许嘴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就被谢明远的总统嘉奖令召了回去。

“谢明远，”秦正然没忍住，问道，“你真的不是金蜜蜂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谢明远。

“秦正然！”谢明远几乎是怒吼着，然后他大口喘息了几下，闭了闭眼，平复自己的情绪，接着仿佛再也忍不了面对这样的秦正然一般，走向门口，“关于卡妙公司的事，还有很多疑点，你的住所有别人进入的痕迹，我特批了监察处的权限进行彻底搜查，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执行处会对周边做针对性保护，在查明进入你住处的那个人是谁之前，你都不能离开这里。”

秦正然也往门口追了两步：“谢明远，你这是非法拘禁！”

谢明远的手指按上了门上的电子锁，一阵波动荡开，秦正然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一瞬间被彻底封锁，他的身体瞬间变得迟滞无力，在软倒在地之前被大步走来的谢明远一把抱住。

他将秦正然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单膝跪在沙发旁，对上秦正然受波动影响慢慢变得有些昏昏然的眼神。

这样的秦正然似乎让谢明远的怒火平息了不少。

他的神色又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柔和。

谢明远轻轻碰触着秦正然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耳垂，秦正然却连抬手都不能。

笑容重新回到了谢明远的脸上。

“然然，我有点后悔五年前让你就这样离开，”谢明远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五年你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

谢明远的手指轻轻蹭着秦正然的脸颊，秦正然无暇顾及，他的身体在努力调整对这种波的适应。

“你一定是受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所以才会那样怀疑我，”谢明远的眼睛里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怀念，“以前的然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然然，总是将全部的信任交给我，不是吗？”

秦正然感觉到那波动似乎在慢慢加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身体适应似乎又失效了。

忘记之前的人，明明是你，他浑浑噩噩地想，你甚至都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夏天的培育基地，而是在那个下过雨后的、带着清心湿土气息的春天。

谢明远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一种昆虫的叫声在秦正然的耳边慢慢响起。

五岁的秦正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尚未完成施工的泥泞花圃，喜欢干净的他看着自己鞋边的泥巴，小小的眉头皱起来，等终于找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石板后，才坐下来，掏出嫩黄色小口袋里的手绢，想要把鞋边的脏泥弄干净，可手绢脏了，泥巴还没清理完。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满地响起：“怎么这里也有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