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在山顶的积雪里,再往前一步就要跌下去了。
她缓缓回身,一道人影正朝她走过来,他走得那么慢,不急不徐,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都格外清晰。
“江渡——”她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直觉让她留在原地没有上前。
她觉得他神态不对,整个人看起来很奇怪。
她说:“你别往前走了。”
江渡开口:“否则你要跳下去么。”
身后是一座稍微低矮的山峰,并非山谷。
她在迅速判断她朝后仰倒跌下去,是先离开反她装置的范畴找回异能,还是先被那尖锐的石块穿透身体。
仅仅一个瞬间,她直接朝后仰去,她的白色衣服和雪地融为一体,只有被风掀起的长发像一截坠落的黑色绸缎。
她的跌落路线被横风刮出一道抛物线来,避开了那尖锐的山峰,远远地朝横断的裂谷而去。
这下落过程中她还睁着眼,江渡往前挪了几步,就站在她跳下来之前的位置上与她对视。
2秒过后,她就要找回异能了。
江渡却在这时猛地蹬地起跃,径直朝她而来。
他会飞,不受重力影响。
他稳稳捞起她的腰,而后上掠,回到了山顶之上。
他笑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你还真跳啊,你一直这么有种。”
她从他手里滚下来站得离他远了一点。
他的神态让她产生了一个特别不好的猜想。
她的表情让他笑意更深了:“怎么,你认出我了。”
“你——你——”,她咬着牙,这神态,不会错的。
他的样子简直是刻进她的脑子里的,除了江褪让她失忆的那二十年,此外他出现在她几乎全部的噩梦之中。
梅微垣。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你还真没死,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眼前的人认真回忆了一下:“十七天,你亲手放我出来的。”
十七天,她前往11区的混沌之地,潜进水里,过了八个关卡,救出庄月的那天。
她恍然大悟地问:“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会精神控制的女人是吗,这件事和江褪一点关系都没有。”
“对”,他用江渡的脸做出一个江渡绝不会露出的些许得意神情来,“我的异能如果有那么多人会,那么容易遗传,岂不是会变得很廉价。”
她拼凑出事情的大概了。
梅微垣被困在11区混沌之地的那个水下超绝迷宫里,应该是她当年亲手关进去的。
她估计她把他关在那里是为了让他远离人群,不给他精神控制别人逃出来的机会,但机缘巧合,他肯定还是见到活人了。
遂,他迅速控制了第一个活人,让第一个活人骗来第二个,以此类推,得到了可用的人。
像她去年第一次见到梅惑的时候,梅惑把自己的意识附在M89107那个小女孩身上一样。
梅微垣肯定也具备那种暂时夺舍别人的能力,而且他的能力只会更强。
梅微垣借着那个他们遇到的,和江褪长得很像,所谓会精神控制的女人的身体,在外面活动。
包括不限于替换了12区的主管等。
她和梅惑结婚的当天,他对教堂里的四人发动了精神袭击,并同时让人去营救江褪,但目的并不是想弄死他们,而是用江褪和12区吸引她和江渡前往12区。
她们遇到的所有事都是梅微垣放出来的饵,包括她来的第一天就遇到12区分部大张旗鼓地抓那个偷录课程的人造人女孩。
梅微垣想要她查下去,最终顺理成章地查到那个水下的地方。
因为她亲手解开的那个,她以为是江褪设置的异能场,应该就是困住他不能彻底出来的罪魁祸首,那个东西应该其实是她自己设置的。
江褪既有她的异能,又会精神控制,他需要把锅甩到江褪头上,好让她毫不起疑地帮他打开那个像结界一样的东西。
“那些所谓边缘的人,是你抓来的路人?”
他微微一笑:“临时演员。”
怪不得会有那么抓马的台词,什么“温明水你背叛了母亲。”
那个女人说完这句台词,就用一把□□,把自己真实的脸和耳后的易容装置全部轰成碎片。
她面前江渡的脸和周遭这霜雪相映,他身上那种经年的凛冽之意却褪去了不少。
原来人的灵魂能对人的外形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以江渡的身份活动,是梅微垣能重新得到最大限度权力的最快方式,所以他一定要把江渡引到12区去。
江渡几乎是这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了。
梅惑的异能与他相同,他不可能控制梅惑的身体。
她望着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纠结,两个人在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江渡的异能并非精神系,但你根本没办法完全控制他吧?”
“是,还真没几个人能挡住我的控制,他是我见过最有种的梁家人了,他要是我儿子,我说不定都不舍得这么对他,他这么坚毅稳定”,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念出四个字来:
“光风霁月。”
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的意识附在庄月身上。”
难怪庄月会对梅惑说那番话。
什么假花见真花,相形见绌。
分明是他与江渡,大爹见小爹,相见恨晚。
“不然你怎么肯救我出来。”
“他是你杀的”,她手里还捧着庄月的骨灰盒,她克制着自己用力攥着盒子的手,怕把这盒子按出裂纹来。
庄月的死,她有一丝怀疑梅惑,所以她一直尽力克制着自己对这件事的感受。
那种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恨意和悲伤,此时此刻终于决堤了。
她现在百分百肯定,梅微垣是看准了她来医院的时间,让庄月跳下来砸到她脚边的,他在报复她。
换言之,庄月因她而死。
她的神情让他发笑,“庄月,他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帮他结束痛苦,这是我的恩典。”
但他笑完以后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的痛苦来,他欲言又止地想要安抚她。
这是江渡本人冒出来了?
他的表情又变化了,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几乎要愤怒了:“你自己的身体去哪里了,你怎么不像梅惑一样重新做一个身体出来。”
“这当然要问你了,不过你忘记了,我不希望你想起来”,他朝她走来,一丝闪电从他手心溢出,劈在她脖颈处,她失去了意识。
*
天黑了。
子弹擦着梅惑的鬓角而过,他打了个响指掀翻了朝他扑过来的人,他随便绕进了一个房间,顺手关上门,依着门坐下来。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低头检查他的消息,昨天下午发给她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混沌之地没有信号,何况她根本不想理他。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垂了一点。
他没有再编辑第二条消息,而是站起来走出去,迅速结束了这场战斗。
他没有返回中心机构,直接回家了。
他刚刚推开家门的时候,就清晰地感受到在他出去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里,家里有人来过。
他马上发动了异能,扩散到整个梅家的范围。
没多出来什么人。
已经是深夜了,他摁了开关,打开灯,一间一间推开一楼的房门检查。
没有任何结果。
他又上二楼,刚迈上最后一阶台阶,他就愣住了。
他们卧室的门大敞着。
他几乎不愿再往前走了,他怕他看到他最害怕的东西。
他的心,已经提前开始收紧了。
卡顿了接近半分钟以后,他才朝卧室走去,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枚搁在桌面上的戒指,还连带着她出发前挂上去的那条项链。
他后退着朝衣帽间走去,视线还回头盯在戒指上,仿佛那个东西具有吸力一般。
他拉开衣帽间的门,空空如也。
她把她的衣服都带走了。
这面衣柜有很多门,他一扇一扇打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隔板,动作机械,像没有神智的颓圮游魂,又像失魂落魄的木偶。
片刻后,他顺着衣帽间的墙滑坐下来,与黑暗融为一体。
*
第二天下午,王贪狼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梅惑,依然保持着坐在地上望天花板的姿态。
她嘶了一声,视线落在地板那一半干涸一半新鲜的血迹上,她停在这蔓延的痕迹边缘处不再往前。
她探究着问:“怎么了?”
她小时候就问过梅惑:
“我长大也会变成你这样的疯子吗。”
这个家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疯子,她在其间格格不入。
梅惑问她:“你想死吗。”
她抱紧自己的宠物狗回答:“我想好好活着。”
梅惑说:“那就不会。”
眼前梅惑不理她,她又问:
“任务回来既不述职也不打报告,也不回消息,你——干嘛呢?坐地上。”
“你俩因为庄月吵架了是吧,她还没回来吗。”
“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他嘴角提起一个颓败的弧度来。
王贪狼的表情出现一丝探究:“她没跟你打招呼就走了?”
梅惑看了她一眼。
王贪狼说:“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呢,你俩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庄月的葬礼,前天早晨?”
“她昨天回过家,监控里。”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你冷静一下,我觉得最好用监控排查一下她的整条行动轨迹,看有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