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五十五）

银河街。邀月楼。

今日江山小雪，衍望在楼上的屏风后面舞剑，剑穗迎风，远处笙箫悠扬。宋玉和金古飒若就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边，举杯看着她舞剑的矫健洒脱身姿。

屏风是檀木雕刻的，并不透风。需得从楼下的楼梯上来转个弯儿才能看到屏风后面的事情。

所以，卫凛冽光听得屏风后面似有几声赞叹和剑花的声音，直到彻底走上来，才看见，那人是她。

记取初见她的模样，是娇花照水的惊艳容貌，含十吐一的委婉言辞。而今再看她，是游龙惊鸿的绝尘身手，雌鹰捕猎的锐利目光。

比之真的武将，多了些侠客的意气风发。比之南国娇柔的女子，多了些不服输不认命的倔强。

原来自己以前的认知，并不是所有的她。

她像冰山一样，看起来洁白无瑕，不染尘埃。实则严寒逼迫，让人无法看透靠近。以为冰山只有那样偏安一隅，实则水面之下还有深奥自己未曾见识、理解的她。

他儿时在南国长大，心里向往戏文里面真真切切死生相许的爱情。后为自保，举家迁入宁国，见多了武威、张扬的女人，陡然见了娇花面容的她，便以为是见了真爱。

可后来闻听她的种种经历，才晓得她的气节与志向。

而今亲眼见了她醉酒舞剑的样子，更觉惊为天人。因是酒醉，动作便不精确，凡事动剑取人性命，都要试图目的在先，身姿在次。她肆意地狂笑，身着骑装，漫不经心的动作，更像是侠客浪子，在江湖里歇脚，在人间里取乐一时。

她好像说书人口中游走江湖、四海为家、仗剑天涯的侠女。时而劫富济贫、时而出手相救老弱、为民除害。

也许路上会遇到流水桃花，她也不会眷顾。明朝又是仗剑天涯远游。

越是这样让人抓不住、捉摸不透，便越吸引人。越是眼里没有男人的女子，便越吸引男人倾慕她。

衍望的剑花停了，最后因为酒喝多了有些头晕，一个趔趄，倒是逗得她自己在笑。

今日小雪，食客很少，衍望自从上次来了邀月楼觉得景致不错，便邀了宋玉和飒若来。偶尔有两个陌生的酒客在旁边，看见衍望剑舞得好，也跟着拍掌叫绝。

凛冽看见她最后的趔趄，刚想上去扶她，却见她已经恢复了平衡。再见她开怀自嘲的样子，更像是心里注入了一抔新雪一般爽冽刺激。他身后的人看见他的动作，不由得一笑。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衍望收了剑，边走边自吟。

“好！应景！”宋玉跟着拍掌叫好！

她站在桌子前，并未急着入席，“这诗虽念来合乎时节场景，但却不应而今时代的景。贯休作此诗，是讨人喜欢，捧着钱镠说话。”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宋玉在下面接着，这句话咬着望字的重音说。好在周围人少，没人发觉。

这句话逗得只有她们三个乐。

“无处相思明月楼。”衍望假作感叹，“这首诗，孤篇压盛唐，是好。可通篇有月夜有相似却无酒与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飒若笑饮，带着调侃的语气念了这首诗。

衍望听了有，也是仰天大笑，“李白也好，只是不得圣意之人，才惊天下也不得善终。而今念来，似心冷胜过天寒。”

“依你说——”飒若用酒杯向前倾了倾，像在指她一般。

宋玉却抢先说了话，“依她说，怕是要「浔阳楼上题反诗」了！”

几个人笑作一团，前仰后合。

后面的卫凛冽也被逗笑，笑声惊动了几人。

衍望回身醉眼迷蒙看去，似乎是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有些熟悉，她揉揉眼睛，发觉那两个人影已经走近自己。

卫凛冽的笑容温柔，“女侠？”

衍望没听进去这句女侠，只因为卫凛冽身后的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身材高挑、形容精干的女人，看起来比卫凛冽年岁稍微大一点，她有铜色的皮肤，宽阔的额头，内眼角尖锐向下走，外眼角是上挑的。即便冬日里穿得厚实，也能看出来是个身材结实的女人。

但她比孝王更精瘦，也没有孝王姐姐的压迫感。

孝王看起来像遮天蔽日的沙尘。

而这个女人，像是高山上常年风吹日晒的一块尖锐岩石，棱角分明。

她手里抱着凛冽的外披。不解地看着衍望。

衍望歪起头，醉眼里有些敌意，转瞬又有些生气。她不等凛冽说下一句话，便用剑指着他，似乎有些醉里发疯的样子。

凛冽被剑尖儿指着，有些不明所以，眨着眼睛看着望望。

飒若在旁边和不解的老宋说，“这是卫家大公子。”

宋玉也喝得迷迷瞪瞪，“哦，我说呢，原来是在弑夫啊。”

凛冽连忙说，“堂姐，这是九大人。”

那女人才醒悟，慌忙抱拳，“第一次见九大人，竟不知大人也由此雅兴。原是凛冽珍惜此处，说曾在此遇见您，酒食丰美、楼台高华，才引在下来到此处。”

衍望懵里懵登反应了一会，才收回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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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钦？好名字。”宋玉没听两句话，就要与她对饮。

女人低头轻笑，“京城第一讼师的名号，在下耳闻已久，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卫钦拿起酒杯，对着宋玉碰杯，一饮而尽。

衍望仿佛刚才的气劲儿还没消，对着同桌的凛冽说，“怎么你和你堂姐长得不像？”

凛冽刚想解释，可一旁的酒楼小厮却上来打断了几人。

“姐姐您要的笔墨到了。”

“用什么宣纸啊？浔阳楼题反诗，老九你应该直接题在粉墙上！”宋玉脸色红艳艳，已然没有意识浑说了。

那小厮却觉得有趣得很，“姐姐说得是。”原是在邀月楼题诗的人本就多，喝多了说胡话也是常有的，若是题的诗不对，再刷下去也就是了。“姐姐若要题在粉墙上，那边的墙就成，只是那边的墙刮过重新作的漆，颜色看着比旁的不同。”

衍望拿笔，饱沾了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