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访名城百年寺真商贾，觅神婆荒草庙假爻辞。

夜里点灯，禾王披了衣服看着衍望的诗作。她吩咐了人，今年秋的锦盒上，要漆上这首《蟹子咏》，再配了蟹子稻米的画作。

禾王知道，九妹妹虽然喜欢属七言诗，却从来不喜欢遵守格律平仄。而这首诗确实是按照平仄来写，她知道是可能发到外面的诗文，特意这样来写。

衍望听了禾王的话，她的意思似乎是衡云不在青岩寺中，但是来都来了，不能不去，万一万一他在，自己不是错过了吗。

况且百年老寺就在眼前，自己虽然不信，也得去上一去，许个早日找到衡云的心愿。再看看医巫闾山山脚下两条打卦问卜街，想来应是好玩。

西锦城的风情果然不同，山多树多。环锦皆山也。

渐渐走到了医巫闾山的界地里。一路上见了许多马车，皆是举家来拜访青岩寺菩萨的。

听闻有人大把大把往功德箱里面撒钱，只为求得心中愿望灵验。又都说山上的菩萨特别灵，有求必应。衍望来了兴致。

还未入夏，暮春时节山上还是青碧颜色。诸峰环绕、林壑尤美。

芳菲世界懒回顾，山路游人逐蜂蝶。

沿着青石小路上山，刚开始还活蹦乱跳，还不到半山腰九儿就耐不住了，坐在一旁歇息，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水。

忽而听得一妇人的叫卖声，“雪水凉，雪水甜，喝了雪水赚大钱！”。

衍望看去，原来是一处卖冰雪水的摊子。

老板娘用两节竹筒装着冰凉的雪水，上头用牛皮纸盖上封口，用细绳子扎上，再用长长细细的竹节做成吸管，扎在牛皮纸上，可以吸着喝。

看得新奇，上去问价买了一杯。喝起来冰凉爽口，有薄荷清香。

登高攀阶，周遭光景逐渐绮丽。看见有许多游客低头捡树枝，衍望询问，闻听这是捡柴，取捡财谐音，谋求财运尔尔。

虽然不信这些，但是也喜跟风，捡了几个笔直而细的树枝带在身上。

拜过了财神殿，求过了文昌阁。进香月老祠堂，上表太乙救苦。

终于到了山顶，见到了菩萨金身像。

鞠躬叩拜。来了僧人询问衍望想进什么香。

看过了一排排的香筒，从几文钱的小细檀香，到几十两的七尺招财进宝香，各式新奇、百种出彩。

香上雕刻的文字有生意兴隆、金榜题名、百年好合、良缘早结、早生贵子、加官进爵各式各样。

僧人打量了衍望，给推荐了金榜题名和良缘早结香。衍望摆摆手，称自己对这两样并不感兴趣。

僧人又拿了有求必应香来，问想求什么生计。衍望也说不知。

僧人言说还有七星灯、大供灯可以点，也可以立牌位在殿中供奉。衍望皆说无事想求。僧人略显不悦。

衍望遂掏了一锭金子出来。僧人诧异。

衍望：“我是有一件事想打听，希望长老能详谈。”

僧人把衍望领到内堂里。

衍望：“我想打听，最近一年内，有没有一个公子或者新剃度的僧人被送上山。”

僧人将名册拿来，言说最近一年并无新来的僧人，也不曾有人送公子上山。

衍望：“这名册可详实？会不会有不尽不实之处？尤其是京城里来的。若有消息，必然百金相谢。”

僧人：“山上僧人的名额已满，官府并未批下来新的名额，所以不能纳新的僧人来。山上若是新增加僧人，也需要在官府备案才可。施主若是有疑虑，可以去官府查看。”

衍望：“多谢长老。我有一亲眷走失，乃是京都所来，名为衡云，原姓杭，若有消息，望长老寄信给我，我必重谢。”说罢将金锭子塞在僧人手中。

僧人：“这香油钱太贵重，不如在殿中供个大海灯，为施主纳福。不知施主有何心愿，可在次灯的纸牌上书写。”

衍望思虑片刻，遂在纸牌上写道：望尽早找寻到兄长衡云。一生欢喜。——白娇儿。

复又给僧人留了通讯的地址，落款的地址写的是芍华的居所。

和僧人别过，落笔下山。

下山的路轻松很多，品尝了寺院的斋菜，虽是素食也是别有风味。也和游客搭讪拼桌，锦城人热情善谈，衍望聊得欢欣。

被别的游客推荐，下山了要去买西锦城特色的熏鸡，别有风味，带回给家人显得此行不虚。

衍望也和游客们打听着会昌寺、弘福山。原来很多游客喜好拜佛，对国内佛寺很是了解。

有个叔叔跟衍望说，这会昌寺在弘福山之上，前朝时候，这个寺庙里有个和尚邪门，在朝庭里兴风作浪、迷惑君主，出了宗教误国的幺蛾子事情。

后来这个和尚倒台，连累了整个寺庙。

自从宁国建国之后，这个寺庙被几大宗族长老监管了，怕再出现宗教误国的事情，山都封锁了，只有宗族内的长老能出入，想进去也必须得到长老的批准方可。

这个山在京城子边上，若从城内出行，也不算远。

只是平民想进去参拜是不行的，山上的和尚也不能随便下山，山脚都有重兵把守。

饮食衣物，都是宗族的士兵送上山。

和尚若是想下山，也必须有士兵跟随。

简直就是作孽，一个和尚连累一个山头。

这会昌寺从前可是出高僧的，会梵文、修武艺，可是能文能武的高僧修行地界。现在，全耽误了。

大叔还劝导衍望别去那山头，山脚下的士兵可不是善茬。若是女子去了，可没有好下场。

衍望叹息着，心想这八成衡云是在弘福山上了。

唉，看宗庙那群人，衡云大概不会有好下场，只是自己若是不能上山寻找，只能将来想办法从宗庙人身上下手，再便是求皇姐帮忙。看来为了救衡云，自己这亲王的头衔势必要捡起来了。

哀叹衡云、哀叹自己，这斋菜都不香了。

百年老寺如今是商贾群生。

山脚下分出两条路来，十字相交，两条路都是沿街摆摊打卦算命的。

也有贩卖香火灯烛的店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衍望来了兴致，想进去探查一番。

闻听西锦城的居民富庶，都是沾了青岩寺的光。山下这些店铺、神算每年都赚下不少银子，带活了一方经济。

衍望是个心胸开阔有头脑的，觉得这也是活跃经济的一种方式，并不觉不妥。

毕竟你找人陪聊还要钱呢，香火灯烛怎么不是良佳商品。

周易先生也是开解困顿的好郎中。清风道士也是点燃生活希望的黑夜灯火。

一句良言，能让黑夜里的人生明亮起来，怎么不是胜过浮屠。

逛过了两条街，衍望对买香没有兴趣，倒是一排排的摆摊算卦的先生道士很有意思。纷纷都是悬挂了八卦旗子、十卦九灵之物。

都是穿着一身青衣道袍，分不出除了肥瘦有什么不同。

还有的拿铜钱摇卦，有的翻书查找，书籍都是些《易经》、《三命通会》、《滴天髓》、《麻衣神相》之类的。

衍望觉得这些人没意思，若是自己，定然要把整本书背下来，再出来摆摊算命。翻书查找之人有什么意趣。都是按图索骥、没有自己主见的。

那群香客纷纷感叹这些人会看晦涩爻辞，解读得出六十四卦。不过衍望的想法不一样，转了一圈，没个让她觉得新奇的。

走到路的尽头、十字路口123交汇处，有一座荒草院子。

似是个破落门户，院子里荒芜似乎有很多年没有收拾过了。

见到一个青年女子坐在其中，在头上戴着宝石头冠，那头冠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缺少了珠缀和头顶的一处宝石镶嵌，像个年久失修的。

那女子看起来神叨叨的，在四处观察游人。穿戴得只像个女书郎，不像萨满也不像道士尼姑。

加上那个破落头冠，很像这个荒草院子里缥缈多年的女鬼现了原形。令人打颤。

那女子见了衍望，忽而愣住、仔细端详。衍望和她相望，两厢疑虑。

那女子突然似是顿悟一般，拿手中的帕子在空中招摇，眼睛圆睁，极为兴奋，像是八百辈子没见过人一般，在空中抡圆了胳膊召唤她来。

衍望朝着身后瞅瞅，确定是在叫自己，便向前准备朝那人走去。忽而身后一紧，被人抓住。

“你去找她做什么？！”

衍望警觉，向身后一转。见是个穿着对襟盘扣佛衣的大姐。

衍望：“怎了？为何抓我？”

大姐：“哎呀小姑娘，那是个疯女人！前两天刚来，捡了那荒废多年的闹鬼院子居住。来了成日生闷气，不是打就是砸，要么就把那不知哪里偷来的冠子往头上带，对镜照着自己满头珠翠傻笑。你去招惹她干什么？？”

衍望：“她不是算命的？”

大姐：“她那倒是想给人算命，时常召唤游人，但是没人搭理她。谁不开眼不长脑子，搭理那疯婆子！”

衍望：“可是她没有书啊，我就想看看算命不翻书的人。”

大姐：“哎呦，小妹妹，她又不是尼姑又不是道士，你找她算命干什么！那不是擎等着被骗吗？！！！”

衍望：“可是我就想被骗一骗啊，想看看她有什么招数骗我。”

大姐：“不是不是，小妹妹，你这需求还挺特别。你想求什么，我送你一卦，你想要道士尼姑和尚还是跳大神的，你跟我说，我这人脉广，都能给你安排，坤道乾道老头子老婆子一应俱全。姑娘你就开口。”

衍望：“不好意思，我想挨骗。”

说罢，拂了胖大姐的手，走向那个荒草院子。

女子看着自己过来很是欣喜，眼睛又睁大了几分。朝自己笑着，衍望觉得她牙齿很白，不像是疯婆娘。

衍望：“你是道士？尼姑？还是萨满？”

女子摇摇头。

衍望：“嗯，你像个神婆。”

女子拿帕子捂着嘴，嘿嘿嘿笑着。

衍望看着她神经兮兮样子很好玩，也跟着嘿嘿笑。

女子看着衍望的脸，左瞧瞧、右瞧瞧，看得愈发欢欣。

神婆：“你家里很大。西南角往南走二十步，有棵树，树下有蚂蚁在盗洞。快去把蚂蚁一窝端了。不然你家要被蚂蚁啃食干净了！”说罢还是嘿嘿嘿笑。

衍望不解：“蚂蚁也能盗洞？我以为只有老鼠才能。”

衍望观察着她头上的珠翠，和她府里妆台上的鎏金冠子很像，只是有残缺的部分，且陈旧了很多，上面的鎏金丝已然褪色，露出里面的银白色。

但是做工极为精巧，像是皇家司珍的工艺。

神婆：“你家里还有柴狼虎豹，虎豹穿上玄蓝衣衫成了精，衣服上也绣了豺狼虎豹。拿着木匣子招摇骗不停。”

衍望听了不禁笑，觉得这听起来像赵老头的唱词。

神婆：“花草也成精，拿叶子写了讼词，要上天庭参你状状赢。”

衍望哈哈哈放声笑起来，“说得好，押韵。还有么？”

神婆摇摇头：“三件事情未参谋，不得听我在透露。”

衍望疑惑，“神婆多少卦金？”

神婆摆摆手，“因果挑明而未解开，小娘子不要提卦金。”

衍望：“真不要钱？”

神婆点点头。

衍望：“也不要命吗？”

神婆鄙夷：“走吧走吧。”挥挥手要打发衍望走。

衍望觉得，这女人可能真是在发疯。虽是不理解，也不再询问。她原本也是不信宗教玄学的，得个乐子，看访了经济也就罢了。

下山驱上了马车，到了熏鸡店买了两只鸡，送了赵老头一只，二人踏上了归程。

作者有话要说：青岩寺据说很灵。

锦州烤串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