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冬月，劭国终于送走了为了通商一事在劭都停留已久的魏国使团。除了孟攸宁不管劭帝与太子的脸色执意留下，傅敬之等人及同行车马都启程回了魏国。

傅敬之走后，就连半途来替周渝的那位县公之子都被劭帝撤走，孟攸宁也没多停留，隔日就叫能安与能虑一起搬到了原先提前置办好的宅子里。一行人刚搬进去，他们在魏国使团来劭之前住的宅子的位置便被报给了周渝，周渝也没多想，转手叫人送进了九思殿。

宋燕绥拿了这张写着孟攸宁住址的条子只觉得好笑，没多在意，直接放在炭盆里烧了，看着天色还早，叫了日暖和日新一起陪着就往凤阳宫去。她到时独孤皇后正坐在暖阁中，彭嬷嬷守在她身侧，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宋燕绥一路没叫人通传，走到暖阁门口时却还是叫独孤皇后发现了，宋燕绥干脆小跑两步凑到了独孤皇后跟前，这才看清了她手上拿着的是一对护膝，宋燕绥便问：“阿娘这是给幼郎准备的？”

独孤皇后点点头，给她看护膝边角绣着的“司安”二字，又对她说：“天气冷，你阿弟整日同你阿舅一起待在军营里，也不知道顾不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幼郎还未成家，不像泊守，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娘子守着，只能阿娘多看顾些。”

“还有他阿姊我呀！”宋燕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道：“阿娘放心，阿弟虽然年纪小，但也已经懂事了，他从小身体康健，阿舅和表兄对他也好。不过是在京郊，阿娘要是想他，就把他叫进宫来看看，不如就明日，还叫阿兄与阿耶一同到斐斐那里吃暖锅。”

彭嬷嬷早在宋燕绥进屋时和宋燕绥打过招呼就退下去了，暖阁中此时就母女两个，独孤皇后听了这话盯着宋燕绥看了一会儿，反倒问她：“你后来没再叫徐学珍一同去普陀寺了？”

宋燕绥不知道独孤皇后怎么突然问这个，她也确实没找到机会再去，便直说：“没有。阿娘也知道，前头正烦着魏国韩王的事呢，这是这两日才闲下来。”

独孤皇后却回：“说是烦着，也没见你干干脆脆把他给拒绝了。你这就像是把人吊在天顶上，不止你烦，你阿耶、阿兄、我，还有正堂，都跟着你一起烦透了。斐斐，你没有理由要嫁他的呀。阿娘真是搞不清楚你这回是在想些什么了。”

独孤皇后没怎么这样说过宋燕绥的，她这下听着便有些委屈了。独孤皇后看女儿这样也只能叹气，换了个话头问她：“还没说呢，你今日来找阿娘是想做什么？”

“斐斐只是想来看看阿娘。”宋燕绥霎时便露出笑意，说着还凑上前去搂住了独孤皇后的肩膀，将自己的脸贴在独孤皇后的颈侧，还带着几分娇气，“阿娘，斐斐这一辈子都只想陪着阿耶和阿娘。”

“说的什么话。”独孤皇后将手中的护膝放到一边，抬手拍了下宋燕绥的胳膊，宋燕绥松了手，独孤皇后又顺势将自己娇气的小女儿抱在怀中，哄她：“斐斐，你长大了，又聪明，好多事情不需要阿娘说你也明白。你阿兄也好，你也好，幼郎也好，到了年纪总要自己走出去看看，你们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总困在阿耶和阿娘身边，尤其是你和幼郎。”

这番话宋燕绥也是第一次听，忍不住问母亲：“阿娘为何这样说？斐斐和幼郎又怎样比阿兄特殊些？”

独孤皇后叹了口气，解释道：“则明是长兄，是太子，他身上有劭国太子的责任，你和幼郎不同，不要总是想着你阿兄如何，多想想自己。阿娘最担心的，就是你因为你阿兄，委屈了自己。”

宋燕绥却在独孤皇后怀中摇摇头说：“阿娘说错了，斐斐不是为了阿兄委屈自己。阿兄是太子，可斐斐也是劭国的公主，身上有劭国公主的责任。斐斐也不是想着阿兄如何，斐斐想的是劭国如何、百姓如何，这都是斐斐自己愿意做的。”

宋燕绥干脆重新坐直，与独孤皇后对视，头一次向独孤皇后解释自己的心思：“阿娘想叫斐斐成家，斐斐知道阿娘在想什么，可是阿娘有没有想过，劭国驸马自尚公主那日算起，除有荫蔽，七年不得参选入仕。空头名头毫无才干之人，斐斐是不会想嫁给他的，可若是惊世之才，哪里因为斐斐一己私欲，便叫他满腔抱负无处施展？况且，斐斐一心只想陪伴阿兄左右，做阿兄最得力的贤臣，斐斐这样的心思，又有怎样的郎君能心无芥蒂地尚公主呢？”

独孤皇后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问她：“你没有拒绝韩王，斐斐，他同你提条件了？”宋燕绥的眼神闪烁，像是不愿回答，独孤皇后心里便有了猜测，又问：“与普陀寺有关？”

“阿娘——”宋燕绥向她求饶，“阿娘先别问了。”

可独孤皇后是什么人，沙场上赫赫有名的老镇国公悉心培养的娘子，又是陪劭帝从东宫一路走来的发妻，转瞬间她便推出了孟攸宁真正的目的。独孤皇后看了一眼宋燕绥，同她说：“蛰伏十年不动，魏国人人都说他纨绔、不堪重用，韩王若是真有这样的心思，我倒不敢叫你嫁到魏国去。”

宋燕绥低着头不说话，独孤皇后已经知道了自己在查赵家，她此时也无需为孟攸宁辩解，却听独孤皇后对她说：“若韩王真能帮上你，你不如换个法子同他做这门交易。”

宋燕绥听独孤皇后仔细讲完，心中豁然开朗，在凤阳宫中用过膳，午后便出了宫，直奔定阳侯府。

周渝听她要见孟攸宁自然不乐意，但经不住宋燕绥磨他，最终还是带着宋燕绥悄悄往孟攸宁私下的住处去了。

永乐坊中弯弯绕绕，路并不好找，宋燕绥想起那日仙云楼头次见到孟攸宁身后仆从，跟去的侍卫回报是在永宁坊将人跟丢，心中不觉将这两人看重了几分。周渝见她面色沉沉，知道她在想事，也不去打扰。马车拐进坊中西南，停在一间不大的宅门前，阿狸仔细确认了位置，叩响了大门。

出来应门的人阿狸认识，正是平日里跟在孟攸宁身边的能安，他显然也认出了阿狸，只看了一眼门口这辆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毫不起眼的马车，赶紧打开了大门。阿狸将停在了门外，轻敲了两下马车的门框，车里先出来的是周渝，紧接着是日新，最后是扶着日新的手下车、戴着帷帽的宋燕绥。能安一下便认出来人是嘉晏公主，实在不敢多看，立即乖乖转身带路。

还是一路走过门厅和回廊，能安先将周渝和宋燕绥带到了正厅坐下，自己快步跑向了书房。能虑刚端了用完的茶水从书房退出来，见他急急忙忙的，便问：“干什么？刚刚是谁来敲门？”

能安没理他，直接去敲书房的门，没等回话便将书房门推开一条缝，对里头的孟攸宁说：“王爷，嘉晏公主来了。”

能虑大惊，孟攸宁也是没想到此时能等到宋燕绥，好歹还算事镇定，嘱咐了能虑先去前头服侍，自己还有些事要先办完。能虑得了他的命令便小跑着去正厅给宋燕绥和周渝上茶水，他记着嘉晏公主处处过得精细，心中担忧自己没把她照顾好会误了主子大事。好在没让他等多久，孟攸宁便领着能安来了。

孟攸宁走进正厅时便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宋燕绥，她今日来得突然，只穿了一身鹤纹的蜜黄色袄子，领口围着一圈毛边，衬得她因天冷有些发红的脸只有巴掌大。孟攸宁眼中不觉带上几分笑意，也不计较她占了自己平日里的位置，自觉坐在周渝对面，宋燕绥左下首的位置，侧身问她：“贵主来得这样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宋燕绥却没回他这句话，反倒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去对周渝说：“渝阿兄，韩王这座宅子小巧雅致，倒与劭国传统式样有些区别，渝阿兄不如去四处转转，也替斐斐看看。”这便是自己要和孟攸宁单独说话的意思。

周渝看了孟攸宁一眼，孟攸宁便也对能安和能虑说：“你们带小将军和这位娘子一同去参观下这宅子，贵主这里我来伺候。”

能安与能虑都应是，周渝这才起身出门，屋中便只剩下了孟攸宁与宋燕绥两个。能安将门带上，留能虑远远守在正厅外，自己带着周渝和日新往后头花园绕。

屋中孟攸宁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问：“贵主今日来，总不是找某吃茶的。能虑是个粗人，他泡的这壶茶，估计贵主是喝不下嘴的。”

孟攸宁说对了，能虑泡来的那杯热茶宋燕绥只抿了一口，剩下的全被她用来暖手。这会儿屋中烧着炭，宋燕绥身子暖了，自然就将茶杯放下了。想到自己的来意，宋燕绥主动开口：“我今日来，想同韩王谈一桩买卖。”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买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