劭国的太子妃殿下，玉庆郡主赵筱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活一次，宋燕绥一直觉得自己曾经对身边的人都足够了解。前世与赵筱相处的十来年里，宋燕绥只觉得她是一个冷情却规矩的合格太子妃，她与自己和宋燕慷都不亲近，却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宋燕靖身侧。后来劭帝重病，宋燕绥忙于和宋燕靖一起处理政事，是赵筱陪伴独孤皇后伺候在旁，日日为劭帝侍疾。

若是叫原来的宋燕绥来说，赵筱能算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太子妃。如今的宋燕绥却说不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宋燕靖这个问题。

“斐斐。”宋燕靖叹了一口气，“你自幼聪慧，却因这聪慧对人有诸多防备，这防备之心太强阿兄也说不好是对是错，但阿兄却认为，你是劭国唯一的嫡公主，无论如何也是该万事小心。可近来发生的事却叫阿兄忽然有些糊涂了。你阿嫂从嫁来便是那样的性格，那时初见，她与永康姑姑一对母女也说不上有多亲近。你从前对你阿嫂还算和善，你阿嫂对你也算照顾，自你同阿耶说了你要参加科选后，阿兄却总觉得你与你阿嫂忽然针锋相对。”

宋燕绥愣了一下，她自以为对赵筱的防范并不明显，哪怕是与宋燕靖讲起赵筱，也只是说自己觉得委屈，没想到宋燕靖会有这样的想法，便问：“阿兄为何这样说？是上次斐斐和阿兄说，觉得阿嫂不太喜欢斐斐，让阿兄多想了？”宋燕靖并未反驳，宋燕绥便接着解释：“阿兄，上次同阿兄讲起阿嫂，只是斐斐觉得，或许是因为阿嫂虽然是永康姑姑的女儿，但不在劭都长大，对斐斐并不了解，这才因为科选一事与斐斐生了嫌隙。阿嫂是太子妃，为阿兄着想是应该的，斐斐虽然觉得委屈难过，却也不想责怪阿嫂。阿兄也是知道的，斐斐也是为阿兄考虑，又怎么会与阿嫂相对？”

宋燕绥虽然这样说，但想到赵筱那日说的话，宋燕靖却觉得处处都怪。即便如此，他仍不愿意将赵筱的心思透露给宋燕绥，生怕宋燕绥因此再难过，也怕两人因此真的有了怨怼。

看着眼前沉默的兄长，宋燕绥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也是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她忍不住轻声问：“阿兄，斐斐是不是总是这样叫阿兄为难？”

“怎么这样讲？”宋燕靖抬手去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慰她：“我是你阿兄，哪里会觉得为难？”

兄妹两个这番谈话也不知算不算有结果，只是宋燕靖走后，宋燕绥却心情不佳，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里坐了一个下午，期间日新送来茶点宋燕绥也只叫她放在门口。九思殿中一众人没办法，又不敢叫独孤皇后知道，只能再叫日新出宫去找来了刚刚送了孟攸宁回去的周渝入宫来劝宋燕绥。

因兄妹两人说话时没有旁人在，日新也说不出来宋燕绥到底是怎么了，反倒让周渝更心急，在宫外下了马便三步并作两步往九思殿跑。此时已经日落，九思殿中照旧点了灯，周渝一进门便看见在荧荧灯光中漆黑的书房和在书房外围作一片的宫人。

周渝走了过去，对正要说话的日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叫她去把早已放凉了的茶点收了，叫日暖去打了盆热水来，又让围着书房的一众人都散开了，这才轻轻叩门。里头待着的宋燕绥当然不会出声，周渝只自顾自地说：“斐斐，是我。我是被韩王折腾了一天，想到你这里来蹭点吃的，有没有兴致陪我一起用晚膳？”里头还是没有人应话，周渝便叹了口气，又说：“日新出宫来找我，说你一下午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出门，她们不敢告诉皇后殿下，又知道妍妍劝不动你，只能来找我。都这个时辰了，你心里也有数的，日新出宫、我进宫，都不知道有没有眼睛看着，你平常最谨慎懂事，偏偏今天这样，叫人怎么放得下心。”

说完又等了一会儿，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没过多久，宋燕绥应该是自己点了灯，书房里亮堂起来，周渝赶紧叫日暖去吩咐厨房做晚膳，自己端了水盆与巾帕等着。他盯着里头小小的人影逐渐变大，终于挪到门口来。宋燕绥从里头打开门，周渝果然看到了一双红肿的眼睛与她面上的泪痕。虽然面前的女郎现在已经不再哭泣，周渝却也只能轻声去问她：“怎么样？饿不饿？”

宋燕绥摇摇头，叫他把门关上，自己拧了帕子擦脸。她平常日子过得最仔细，今日却好像很无所谓，把脸擦干净一遍就又重新拧了帕子，径直躺在窗边的矮塌上，将尚且温热的帕子敷在自己的眼睛上，不去管周渝要坐在哪里。

周渝挪了个矮凳坐在她身边，宋燕绥一时有些哽咽。这样的场景在上辈子其实常常发生，她嫁给周渝后常常遇到不顺心的事，后来与宋燕靖兄妹离心，更是在人前表现得理智冷静，回到府中便委屈得不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流泪。那时周渝也是这样，不主动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坐在一旁陪着自己，偶尔说起东府军中的事叫她分心，过得稍微轻松一些。

这却已经不是上一世，宋燕绥回过神来，没有拿走盖在眼睛上的帕子，只开口说：“我今日和阿兄说了傅七娘子的事，我编了一堆胡话，暗示阿兄可能是赵国公害傅七娘子生了病。阿兄最后却问我，问我，斐斐觉得你阿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渝阿兄，我说不出口。”

周渝心中一惊，没有想到宋燕绥憋不住，这样早就和宋燕靖摊牌，只能顺着宋燕绥的话接着问她：“为什么说不出口？”

“因为我害怕。”

宋燕绥想到几个时辰前的场景，宋燕靖说自己哪里会叫他觉得为难，她无言以对，兄妹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宋燕靖先对她说：“斐斐，你今天同阿兄说的两件事情，阿兄都记住了。你是为了阿兄好才说这些，阿兄知道，但是阿兄也想对你说，眼下最重要的，你要先把女学办好，其他一切，都先交给阿兄，可以吗？”

宋燕绥没有给宋燕靖一个答案，只说：“斐斐知道了。”

“渝阿兄，我害怕，一是因为，我其实也不晓得我的阿嫂，劭国的太子妃，赵国公的女儿玉庆郡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看不透的人。还有就是，我害怕，怕我阿兄不信我，今日的话若是让我阿嫂知道，我都不知道前头做的那些是为什么了。”

周渝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说：“斐斐，你才十六岁。”他看着宋燕绥轻轻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年少心气正盛，便接着说：“斐斐，你我一样出身高门世家，你比我更甚，是劭国唯一的嫡公主，哪有人敢在你面前完完全全只做自己？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戴着面具阿谀奉承，久而久之，便习惯把他们戴着的面具当成是他们本人，如此这般，也很难看得清人心、分得清真假。”

宋燕绥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多少，只顺着自己的心思说：“可我却知道，你和妍妍是真心待我。”

“那就足够了。”宋燕绥已经十六岁，周渝常常顾忌着两人的身份和年纪，不会再像幼时那样与她有如亲兄妹一般亲密的举动，此时却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斐斐的真心，太子殿下也一定懂。”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宋燕绥，她忽然扯下了眼睛上盖着的帕子，十分坚定地看向周渝，说：“渝阿兄，不论如何，我得想办法见傅七娘子一面。”

“我不同意。”周渝很少反驳宋燕绥的想法，如今却也十分坚决，“你今日对太子殿下说了这些话已经是冲动之举，不论太子殿下是否将你对赵国公的怀疑告诉太子妃殿下，他都一定会盯着你和普陀寺。斐斐，你听我一句，你如今不宜再在傅七娘子一事上轻举妄动。”

“渝阿兄，我等不得。”宋燕绥心情急切，“若是阿兄真的在我与阿嫂之间信阿嫂多些，我不动，便是满盘皆输，傅七娘子也有可能有性命之危。我自然觉得阿兄会信我多些，但我不敢赌。”

“斐斐，你是不是因为当初东宫落水一事，最后心里还是与太子殿下生了嫌隙？”周渝觉得奇怪，劭国前朝后宫皆知宋燕靖与赵筱算不得恩爱夫妻，两人之间可以说是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相敬如宾，也是皇室世家之间结亲的常态。反倒是独孤皇后所出的几位皇嗣关系亲密，太子更是在朝中多次顶着丞相一派的压力支持嘉晏公主，周渝不理解宋燕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宋燕绥到底无法说出自己和周渝上一世的遭遇，只能说：“我只是担心，如今虽觉得赵国公行事古怪，却没有什么头绪，好不容易听你说起傅七娘子的事情，我便只想再多知道一点。”

周渝便叹了口气说：“也怪我，平白无故跟你说这些没有根据的传闻。”他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妥协的理由，也或许是想出了一个叫宋燕绥妥协的法子，接着说：“斐斐，你还是不宜与傅七娘子接触，这样吧，这几日你且安心去办女学的事，我叫人盯着普陀寺，若是东宫或赵国公那头有异动，我一定安排你与傅七娘子见面。”

“也好。只是这样一来，你既要盯着孟攸宁，又要管着普陀寺，实在是辛苦。”宋燕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今天这样的事日新还去麻烦渝阿兄，是我平日里对她们管束得松了，你在韩王身边忙了一天，早应当让你回府休息的。”

宋燕绥这样说话，周渝总算是放心来了，只回她：“虽然是表兄，但你叫我一句阿兄，我也当同亲兄一样对你好。”这又是在暗示宋燕靖会站在宋燕绥一边了。

宋燕绥听懂了这句话，只点点头，叫周渝去一起去用晚膳了。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