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十欲言又止,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到了最后,他绞着自己的手指,咬着嘴唇,嗫嚅着说:“哥哥既然觉得三十一弟弟没有什么威胁,那刚刚为什么不拉住我,为什么不……”
他的声音很轻:“保护我。”
相反,当时是他挡在久安前面。
如果按照久安的说法,那多少显得他有些自作多情了。
正在这时,他感觉到手掌温暖地覆在他头上。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身后,那手掌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头,很快移开。
“三十表现得很勇敢。”
这样的话有些对不上孔三十的问题,看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但孔三十却没有往下问。
他只是触摸着自己的额头,愣愣地感受着额上的温度。
那是之前并不曾感受到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联想到了他曾经见过的植物。
他现在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被阳光照耀着,马上便要发芽了。
在意识到自己想法之后,孔三十下意识退了两步,远离了久安。
他勉强稳定住了脚步,放下了手。
过了一会儿,他才调整好了自己的语调:“哥哥现在倒是开始安慰我了。”
明明刚刚他在三十一面前那样说。
“也不是安慰。”久安的语调仍然很平静:“实话。”
孔三十听了,沉默了下,再开口时,多少带了些开玩笑的口吻:“可是大人最喜欢说谎了。”
“但我不一样。”在孔三十看过来的时候,久安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之前答应过一个人,不能说谎。”
孔三十的眉头皱了下,他并不相信这种说辞。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不说谎的人。
在他看来,这句话本来就是一句谎言。
他并没有质问,只是轻问:“那个人,是哥哥很重要的人吗?”
“唔……”久安想了下:“老实说,我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只记得自己是这么答应的。答应别人的事就应该做到,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这么做的。”
孔三十沉默在原地,显然是觉得这说法过于离谱了。
一个记不住的人,说明并不重要,那又怎么会遵守和他的约定呢?
久安知道孔三十不信,这些年也没有人信过他,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笑。
而其实,连久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信。
为什么会下意识遵照这个约定?
和他约定的人究竟是谁?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找到答案。
而这个约定,他也遵守了这么多年了,已经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了。
他想,这个人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但要是再见到,他应该会第一时间给他一拳。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听真话,而几乎没有人信他的解释。
这着实为他招惹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他并不怕麻烦就是了。
“这样啊。”最后还是孔三十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哥哥的意思是,你不会说谎?”
“嗯。”久安答。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是你最好的同伴。”
“因为我不会骗你。”
孔三十被久安的话所触动,他的眼神颤抖了一下,
仿佛被寒冰封锁的回忆在这一刻裂开一道缝隙,让他不禁失神片刻。
孔三十快速眨了几下眼,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出来,心中却残留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轻声说道:“我相信哥哥。”
他用手擦拭了下眼眶中的泪痕,重新走到久安身边,牵起了久安的手。
孔三十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久安的掌心,从久安掌心的温度中,能感受出细微的悲伤仍然存在,但更多的是勇气的滋养。一大一小的身影往餐厅走去。
在这过程中,难免路过庭院。
久安自然而然地抬头看。
已经是早上,但天空中的黑雾没有半分散开的迹象。那东西还是遮天蔽日的,半分光亮都透不进来,可见度和晚上的时候差不多,顶多就是院落内的灯开得更多了些,拼命营造出白天的氛围。
对于在无限世界摸爬滚打许久的久安来说,这种情况也并不常见。
他仔细地观察着天空。
昨天有机器人在身旁,只是匆匆一瞥,此时静下心来感受,才察觉到了些不对。
不难感受到,那黑雾以一种规律的方式“搏动”着,像是生物的心跳。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东西是活的,是某一种不可知的强大生物,是“神明”。
可久安在那东西身上,并没有感受到“神格”。
当一个世界中的生物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拥有成为这个世界神明的资格,而这很容易被感知到。
不管是无限副本中那么多世界,还是主神,都适用这条法则。
可现在,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却好像出了点偏差。
有点意思。久安心里暗地想。
究竟是法则失效了,还是那看起来就很强的黑雾,其实只是某种虚张声势的东西呢?
他嘴角牵起了丝笑意,收回了目光。
孔三十在他身前,拽着他的手往前走。
他垂眸打量了片刻。
他并没有那么天真,觉得他说了,这些小孩子就一定会信。
倒不如说,虽然来到这里没有那么久,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不管是环境,还是三十一所展示出来的能力,都昭示着这里不一般,这些小孩子可能并不如他们表现出来的这样。
包括站在他面前的孔三十。
若是没有自保能力,若是这样天真,那才是真的让人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于他们为什么还会活着。
可久安也并不是想让对方就立刻信任他的。
他只是将他可以被信任的态度摆出来,之后的事——
便之后再说吧。
两人之间不知道是达成了某种不必言说的默契,还是只是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不去开口。
总之最后的结果都是他们沉默着来到了崽崽专用的餐厅。
欢迎他们的,是扑鼻而来的鲜花气息。久安仔细闻了闻,分辨出了一种淡淡的酸酸的味道,更像是果香。
再走进几步,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就更复杂了,像是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有奶油的甜味,有佐料的鲜香,还有胡椒的辛味。
孔三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久安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头顶的光格外柔和,抬头一看,是云朵的形状,环视一周,明显能感觉到视觉上更温馨,终于有些他认知中的“幼儿园”的味道了。
可相较于那些地方幼儿化的彩色的桌椅,这里的桌椅高度却是正常的,并且仍然是无机质的金属板,反射着四面八方照在它上面的光。
小孩子们吃饭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晃眼。
久安看着孔三十有些费力地爬到了椅子上,体会到了些不合理。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在践行着“一切为了孩子”的观念,但实际行动却并不是这样,甚至会忽略小孩子们的感受。
若有似无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他转头看过去。
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灯光洒在他耳畔的蛇尾耳饰上,闪耀出深红色的光芒,吸引着久安的视线。
耳边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有点成熟,但在久安眼里仍是个小孩子。刘海的碎发遮住了墨绿色的眼眸,只露出一只深邃而阴郁的眼。墨绿色的头发有些长,微微卷翘、外翻至锁骨,轻轻地覆盖在他的肩膀上。
露出的颈部暴露他极为苍白的肌肤,不仅毫无血色,也没有肌肤特有的明亮感,苍白到像是深海捕捞的鱼,仿佛从来没有接受过阳光的照射。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打量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的,在久安看过来时,还和他对视了片刻。
他的目光幽深,看向久安的眼底,好像这样就能将眼前的人彻底看清了一样。
片刻后,他皱了下眉,似是有什么不能理解的问题,脸上带着困惑。
他不再看久安,而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员工久安,您今天迟到了一分钟,已为您自动计入考勤。若有疑问,请按照规程提起诉讼。”2246冰冷的话语在他耳畔响起。
虽然这个地方看起来哪里都不像是正经的工作地点,但实际上各项规章制度倒是十分完善。
他们有正经的考勤,也会发钱,并且每个月的薪资还不低,甚至可以说,已经比帝国绝大多数人的薪资高了。
而且,只要在这里工作够三年,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薪资。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帝国中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来这儿的。
有命挣还得有命花。
于是到了最后,一些并不在帝国统辖范围内,或者说刚被帝国所发现的星球上的居民,就成了这里明面上的“员工”。
和久安一起来的人便是这样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也很难得到相应的尊重了。
久安对于2246的处理并无异议,或者说,他并不太在意这些。
倒是孔三十终于爬上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嘟着嘴开了口:“是我耽误了哥哥的时间的,可不可以不要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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